岭上云-青花谱

这一瓶是要找人做解药的。”
  云岭根本没听进去，用尽力气朝她挪动。叶小昭不是花凝，他没了那股狠劲，一连串想都没想过的话脱口而出。
  叶小昭不为所动，坚持道：“不行就是不行。你骂我也不行。”
  云岭快要疯了，千万只蚂蚁在他四肢百骸爬动啃咬，叶小昭却始终站在可望不可即的地方。他拼命伸手想够到她，到最后什么都不知道了。
  黑夜漫漫，山野中回荡着野兽负伤似的嚎叫，一声比一声凄厉，连月光都变得惨淡瘆人。
  天亮时分，云岭惊奇地发现他还活着，只是躺在道旁一条土沟里，浑身骨头疼得好像跟三百个人打过架。
  他躺了一会儿，纷乱念头浮出脑海。没有人追来，韩照应付过去了吗，周含烟现在怎么样，叶小昭……
  云岭扭过头，瞧见叶小昭也坐在沟里，脸色青白，神情异常憔悴。
  “……马车呢？”他终于想了起来。
  叶小昭双目无神：“跑了。”
  云岭张了张嘴，又闭上。他们被扔在了半路，前不挨村后不着店。清枫客栈还远在天边，要再找一辆车。
  然后他慢慢地，倒吸一口凉气。
  他和叶小昭身上一文钱都没有。
  “我们可以再等一等。”叶小昭安慰道，“说不定有人会经过这里。”
  云岭喃喃道：“没银子，谁会自找麻烦。”
  叶小昭看起来并不担心：“你放心，我有办法。”她用手掩住一个呵欠，“我先睡一会儿。”
  整整一天过去，没人从这里经过。
  夜幕降临，云岭一点也不饿，两手却又开始抽搐起来。叶小昭如临大敌地躲到一边，云岭想了想，建议叶小昭把他绑到树上。
  叶小昭认真地照办了，几乎把他一整件外衣都撕成布条，还顺手堵了他的嘴。
  云岭坐在树下咬着一团布，望着月亮渐渐升高，说不出的悲怆。
  长夜终尽，天光破晓。
  云岭死人一样瘫在树边，浑身湿透，冷静地告诉叶小昭：“你先走，没吃没喝，再不走就走不动了。”
  叶小昭当没听见，一直望着远处。
  良久之后，她忽然回头一笑：“有人来了。”
  云岭一愣，屏息凝神，果然听到隐约的马蹄声，纷乱嘈杂，还不止一匹马。叶小昭蹲在道旁，目不转睛盯着来路。
  “你要去拦路？”云岭忍着头晕目眩坐起来。
  叶小昭比了个嘘的手势，一回头，赶紧把他按回地上：“你躺着，不要动。”
  马蹄声越来越近，云岭只瞧见叶小昭突然扑了出去，道上立刻响起马匹受惊的嘶鸣，还有好几个人粗鲁的大声喝骂。
  “大哥，我们被人劫了，求求你们把我们送回家。”叶小昭带了哭腔的声音传来，“我家就在前面的村子，求求你们了。”
  云岭叹口气，这声音，真是他听犹怜。
  道上果然有人下了马：“小姑娘莫哭，快起来。那个躺着的是谁？是你哥哥？放心放心，我去看看。”
  有人笑了起来，可是叶小昭忽然没声了。云岭正奇怪，却听见有脚步声靠近。等这个人的脸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心下立刻凉透。
  镇南镖局的副总镖头赵明。
  赵明低头打量他，笑容渐渐淡了，缓缓伸手摸了摸额头。他上次被云岭当众砸了一酒坛子，额上留下一道极丑的疤痕。
  又有几个人下了马围过来，有个镖师皱眉道：“赵老大，他不就是那个，那回客栈里那个……”
  “不错。”赵明放下手，眼中渐渐浮起冰冷的笑意，“云兄别来无恙？不对，看起来是有恙的很啊。”
  云岭只有苦笑。倒霉到这个份上，他的确没什么话好说了。
  “我听说你在仁义山庄跟着昆仑谷的人跑了，可惜我没亲眼见着。你怎么会在这里？这个小姑娘是……”赵明把叶小昭拎过来，叶小昭脸色煞白，木木地瞪着他。
  “你不会就是上次跟着他那丫头吧？”赵明仔细看了看她，忽然大笑起来，“云岭，你也有今天。”
  云岭暗自咬牙，事到如今他也顾不上了：“你能不能带我们一程？”
  周围一片哄笑。
  叶小昭被人推摔到云岭身边。她爬起来抓住云岭的手，眼眶都要红了：“别让他们帮忙，我们再等等。”
  云岭心说我也不想让他们帮忙。但这条路太偏僻，下一次再来人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我跟你有什么过节，以后再算。先帮我这个忙，我自然想法子谢你。”
  赵明冷笑一声：“以后再算？你当我是傻子？”
  众人再一次哄笑起来。
  云岭沉默一会儿，推开叶小昭，慢慢坐起来，突然抓起地上一块石头狠狠砸在自己头上。
  一声闷响，笑声一下子寂静。
  叶小昭惊叫一声。石块掉在地上，锋利的边沿沾了暗红。云岭晃了晃，几行血顺着额角流下来。他仰起头一声不吭望着赵明，血不断淌过眼睛。
  众人沉默，赵明终于有些动容，迟疑一会儿，挥了一下手：“带上车。”
  云岭一口气顿时松懈。谁知一个镖师小心翼翼道：“赵老大，他跟昆仑谷不清不楚，何必多管闲事。”
  赵明又犹豫了，半晌才道：“算了，送到前面有人的地方就放下。”
  ?
☆、难路
?  镇南镖局这一趟保的货已经交割明白。云岭躺在一辆空镖车上，一动都不想动了。
  叶小昭挤在他身边，目光却看向另一个方向，一直沉默不语。云岭本来头就晕，现在更晕：“你怎么了？”
  叶小昭索性转过头，看也不看他，赵明叫人拿过来的一袋水她也不喝。
  云岭愣了好久：“你生气了？”
  叶小昭不说话。
  云岭只好也不说话，默默去擦脸上的血。
  隔了一会儿叶小昭还是忍不住转回头：“我说了不要让他们帮忙，我能陪你再等。”
  云岭手停下。叶小昭的神情看起来有点心碎。他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幸好这时候赵明拖长了的声音从前头传来。
  “我知道你们风和堂厉害，占着山头雁过拔毛，南北三十六家镖局没人想从你们那里过。我劝你们不要太霸道，杀手生意还赚不够？胃口太大了不好。”
  云岭一时不明白他怎么提起这一茬：“我不知道。这事不归我管。”
  赵明扬起马鞭抽了个空响，意味深长地笑：“云兄太客气了。仁义山庄那地方，容堂主都敢替你出头，谁不知道你是他的得意门生。”
  云岭听了这话就觉得刺耳了，苦笑：“我算什么得意门生。”
  赵明忍不住重重叹口气，回头瞥了他一眼：“你头上的伤还好？我怎么觉着你还晕着。”
  云岭沉默一会儿，也叹口气：“……是，我头晕，你有话最好直说。”
  赵明摸着下巴，跟身边几个镖师打个眼色，回头道：“我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一码归一码，你当初不给我面子，今天也就一笔勾销了。但现在你跟昆仑谷搅在一起，我带你这一路，可是担了天大的关系。”
  “你放心。”云岭道，“没人知道。”
  赵明看起来比他还头疼：“好，你要逼我直说。你既然要想法子谢我，我不要别的，以后镇南镖局的旗子从你们地界过，别来挡路。”
  云岭总算明白了：“但这事真的不归我管。”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马队立刻停下，赵明带了几个人回马围到镖车边，皮笑肉不笑道：“那我真的只有把你扔下去了。”
  他瞧了瞧叶小昭：“不过她不用动，我保证把她送回家。”
  众人意味不明地笑起来，几匹马在车边来回走动。
  叶小昭警惕地望着他们。云岭强撑着坐起来，一手把她拦在身后：“行。等我回了山，就去见堂主，把这事办了。”
  赵明拽着马缰：“空口无凭。到了前面镇上，立个字据给我，我空了亲自去和容堂主谈一谈。”
  云岭点头：“行。”
  赵明上下打量他一眼：“你们风和堂大名鼎鼎，要是转头不认账，名声传出去，不好吧。”
  云岭只有继续点头。
  赵明总算挥了挥手，马队继续前行。
  “虽然现在风和山情势紧张，但等风头过了，大家还得好好做生意。我可是押了十两银子，赌风和堂平安无事。”赵明笑道。
  云岭喃喃道：“真是多谢你了。”
  马队走了两天，云岭这辈子都不想再想起这两天。
  众人不出所料发现了他每晚的异常。他们并没有干什么，只不过点起火堆，围成一圈，看戏一样看他。赵明总是笑得最愉快的那一个。
  云岭每天凌晨清醒过来都恨不得一头撞死。
  叶小昭陪着他熬夜，一天比一天憔悴。她也不生气了，反过来安慰他：“到了前面镇上，我们就自己走。”
  云岭连苦笑都笑不出了。
  他们身无分文，离了赵明的马队，实在不知道要怎么自己走。
  第三天早上，路上渐渐有了三三两两的行人，他们终于走到一座小镇上。
  赵明找了一家客栈安顿下众人，转头就客客气气地请云岭坐在桌边。
  云岭望着桌上纸墨笔砚，抬头苦笑：“我现在没力气写字。”
  赵明想了想道：“让那丫头过来看着，你就有力气了。”
  叶小昭立刻被两个镖师推过来，按坐在桌边。云岭叹道：“谁看着我也写不了。”他举起发颤的手，坦然道：“一夜没睡，太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