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存在，在我的存在

这世上有许多事情会忽然开始，并且忽然结束。很多时候，我们明明能猜到剧情发展，可是想逼迫内心接受毫不意外的改变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一下子少了毕业生们，校园里确实寂寥了不少，但是在王昭的心里，显然郑子晟这个人留下的空白要远远大过其他所有的毕业生。可能是暑气渐重，王昭的情绪越发恹恹，而安甄倒像是打了鸡血一样，又重新投入到了波澜壮阔的足球事业中去，其他一概不关心，搞得李沛也有几分无聊。
    在这种低迷的情绪中，终于还是迎来了期末考试，王昭虽然状态不对，但还是险险稳住了自己的水平，顺利锁定了重点班的名额，而安甄的成绩，毫不意外地保持了一贯的作风，晃荡在班级的末尾。李沛还没来得及像往常一样感叹考试的变态，就新班级密集的补课和晚自习安排压得喘不过气，只能在各种试卷和资料中哀悼被残忍剥夺的暑假。等她终于有些适应重点班的快节奏之时，才发现就连基于身高原因终于和自己成为邻桌的王昭，不知道什么时候都开始在题海中徜徉起来，那些少女怀春的离殇竟不知不觉平静了下来。
    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只有李沛一个人觉得，这世上总有比离别更深的隔阂。作为准毕业生，越来越多的时间都消耗在了学校，三人学习小组自动解散，能跟王昭在一起悠闲地谈天说地也变得奢侈，甚至有很长一段时间她们都没怎么见过安甄，只偶尔在操场上看到他狂奔的身影，依旧热情似火地爱着他的足球。
    就在李沛以为她们终于还是要步入新的人生阶段，连王昭都要变得成熟起来的时候，又传来了一个“惊喜”的消息——郑子晟同学要携一干配角莅临学校，举办自己出道以来的第一次粉丝见面会……
    当然李沛这么解读学校特意安排的优秀毕业生交流会，是不可能不会遭到满血复活的王昭同学的殴打的。但是李沛痛并快乐着，至少像流星一样撞进来兴冲冲向她宣布这一消息的王昭，依然还是那个风风火火的胖女侠，没有变成这个重点班流水线上盛产的那些“好学生”。
    学校为了最大化地发扬榜样的作用，特意取消了当晚的自习，鼓励大家积极参与到交流中去。而李沛也放弃了难能可贵的补觉时间，在王昭的胁迫下勉为其难地表示愿意陪同她参加。
    于是，在这个燥热的晚饭后时光，当李沛慢悠悠地绕过操场，准备去填补王昭已经早早去礼堂为自己占好的位子的时候，她还在暗自鄙视这些女生们的不良动机。
    “自言自语的，装鬼啊？！”
    李沛被惊得一抖，循着熟悉的声音看过去，才发现不远处的大树下坐着一个人。李沛走近了几步，果然是安甄，正吊儿郎当地翘着二郎腿靠在树干上，嘴里还衔着一根草。
    “你才装鬼呢！大晚上的坐在这儿吓人！”李沛拍拍胸口镇定下来。
    “别拍了，本来就够平了，再拍就一点都没了！”
    李沛被怄得笑出声来：“你倒是不平，要不你给我传授一下正确的丰胸方法？”
    安甄无语：“你跟王昭混在一起，真是脸皮越来越厚了！”
    “你可别瞎谦虚，我和王昭还不都是你的真传！”
    安甄明智地换了个话题：“你不会是准备去那个什么交流会吧？”
    李沛伸了个懒腰坐在近旁的小石凳上：“等我哪天练成九阴真经、能打得过王昭的时候，我就可以不用和那些女粉丝为伍了！”
    安甄嗤笑了两声：“话不能这么说嘛……肯定也有真的去交流的同学嘛，又不是人人都想跟郑子晟谈恋爱，我看也有男生的嘛！”
    “你看你，光知道踢球，一点文艺细胞都没有！男的怎么就不能喜欢男的了，看过《全蚀狂爱》么？看过《春光乍泄》么？”
    “你成天看的都什么啊？！光名字听着就这么不健康！”
    “说了你也不懂！”
    安甄没有接话，而是若有所思地盯着杂草中的一朵蒲公英，发了一会呆，良久才抬头问李沛：“你也要去考师大附中么？”
    “顺其自然吧……现在这几个老师，你知道的，想学不想学都由不得我了……”
    “你们有没有想过，长大以后要做什么？”
    “没想过！不过，王昭肯定想过！哈哈哈哈！”
    安甄翻个白眼：“她脑子里除了郑子晟还有别的么？！吃喝拉撒都是郑子晟！”
    李沛忍着笑：“你好变态！你跟花泽同学有仇么？吃喝就罢了，拉撒也不放过他……他也太可怜了吧……”
    估计也在脑海中联想了一下王昭坐在马桶上思念郑子晟的画面，安甄乐不可支：“你别不信，我觉得她真能干得出来，反正便秘的时候也很无聊的！”
    李沛深吸了一口气，让严肃起来：“那，你以后想做什么？踢球？”
    安甄摇摇头，笑意未消的脸上有几丝少见的落寞：“不可能的，我哪有那水平，真踢得好的这个年纪早就开始专业训练了……”
    李沛看看安甄露在短裤外面的小腿，上面深深浅浅有许多淤青，突然有些心酸：“可是你踢得也不赖吧，以后即使做别的了，也可以当做业余爱好的啊！”
    “是啊，可是除了踢球，我真不知道自己还能干什么、还会干什么……要是成了无业游民，饭都吃不上，哪还有力气踢球……”
    “谁知道自己能干什么啊？你至少还会踢球，我呢，我除了读书，其他更不会！”
    “会读书就够了啊！你还想怎么样？”
    “你信不信，我们现在学的大部分东西以后肯定都用不上，你难道用文言文跟小卖部的大爷买东西么？！大爷，有辣条乎？大爷一蒲扇把你扇到西伯利亚去！”
    “那你成天在学校干嘛呢？用不上还学，浪费生命么这不是！”
    “说你是小屁孩，你还不乐意！你以为大家都跟你一样傻啊？全世界都普及教育肯定是有意义的啊，你东学一点、西学一点不就知道自己对什么感兴趣了么。什么都不学，当然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啦！”
    “那你啥都学了，不也不知道自己想干啥么？！”
    “屈子曰：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你才多大点儿，急什么呀？前面的人生还长着呢，这不才慢慢摸索呢嘛！”
    “曲子是谁？”
    “屈子！屈原好不好！”
    “你别以为我成绩差你就蒙我，我从来就没听过把屈原叫屈子的！”
    “不蒙你你也没文化，湖南还有屈子祠呢！再说了，就是没人这么叫，我这么叫也没错。有道德、有学问的人都能叫子。以后你有本事了，咱也叫你‘安子’！”
    “还案子，干脆叫板凳得了！”
    李沛正准备说不如叫“傻子”，就听远处一阵叽叽喳喳的笑语。
    她抬手看看表，不由惨叫一声：“坏了！光顾着跟你说话，把王昭给忘了！这下死定了！”
    安甄幸灾乐祸：“哈哈！我本来好几次都想提醒你来着……”
    “你怎么不早说！”
    “反正你也不想去~”
    “我呸！亏我开导你这么久，光想着害我！不行我得先去躲躲！要是看见王昭记得帮我打下掩护！”
    “怎么掩护？！”
    “你就说正好碰见我吃坏肚子，去厕所了！”
    安甄挥手驱赶李沛：“知道了，知道了，快走吧，再不走就真晚了！”
    李沛边张望着远处的动向，边沿着小径离开，没跑开几步，突然听安甄叫了一声：“李沛！”
    李沛应声回头：“嗯？”
    操场边的灯光透过茂密的枝叶打在安甄的脸上，影影绰绰。李沛这才发现原本跟她们差不多高的安甄，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拨苗助长一样地长高，突然就有了几分真正的少年模样。只听他低沉的声音，从树丛间平稳地传来：“你说，如果我也努力一把，会不会有不一样的人生？”
    虽然看不清他的表情，但那一刻，李沛莫名觉得这是一个无法给出敷衍答案的问题，她看着小径尽头像一棵挺拔的小白杨一样站得笔直的安甄，用很认真的声音说：“你说过的，最起码不会有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