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存在，在我的存在

原本以为万分难捱的日子，流逝地比想象中还要迅速。习惯了一开始的不适感，初三学生的生活其实远没有那么艰辛，尤其是在加班加点提前完结了教材的学习之后，剩下的就只有强化和强化，说白了，那些毫无人性的题海战术无非是大量的简单重复劳动。等到有一天你终于也培养出一点“题感”，甚至微妙地能稍稍猜测到出题人的意图之时，每天的写写算算也会变得有趣，仿佛是一场对弈，只不过对方是隐藏在白纸黑字间的敌人而已。
    王昭对于李沛忽然对学习产生的乐趣表达了她难以置信的态度，直言李沛终于“练功过度、走火入魔”，倒是安甄莫名其妙地点点头，认为“对弈”这种说法有几分意思。
    提起安甄的莫名其妙，啧啧称奇的第一人必须只能是王昭。在李沛心里安甄不可能只是随便问一个问题就做罢的人，不过突如其来的认真确实令人刮目相看。就像漫画中忽然获得超自然能力的平民英雄一样，安甄仿佛忽然间把对足球的热情全盘转移到了学习上。从初三正式开学的第一天，安甄在课外活动时候拿着几本练习册出现在李沛和王昭面前开始，他就踏上了一条无法复制的传奇之路。每个课外活动，安甄就会带着大大小小的各种问题来虚心求教，严肃的表情甚至一度让王昭把到嘴边的嘲弄咽了回去，带着看若有所思的态度隔岸观火了好一阵。但是，觉得日子就这么平静下去的李沛还是太天真了一些，某天，当王昭也摊开自己的物理练习册慢慢推到每次月考名次都在上升的安甄面前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这个传奇要开始变成一个真正的传奇了。
    被他们的热血感染的同时，李沛有时候也会有些害怕。好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梦想，或者还称不上是梦想的小小目标。可是，低头看看自己，两手空空，李沛甚至有些迷茫，跟着他们一起认真读书的自己，到底为了什么样的原因，也在向前奔跑着。
    只是，这个世界从来都不会因为你还在原地转圈，就也停下来等你。当李沛茫然地看着自己的青春的时候，母亲的人生也突然走到了十字路口。李沛妈妈一直帮忙做账的，有一对年龄稍长的夫妇，原本是本市服装厂的工人，90年代后期国企改革的时候双双下了岗，还在高中的儿子眼见就要上大学，马上就是用钱的时候，两人一合计就拿着买断工龄的钱做起了服装批发生意。毕竟是多年的老裁缝，眼光精准又明白门道，几年下来竟然也积累了不小的原始资本，等儿子去了外面上大学，直接开了一个小的服装厂，其中收留了不少服装厂下岗的老员工，虽然做出的衣服多是跟风大都市的流行风格，但也正满足年轻人的时尚品味，生意倒也蒸蒸日上。
    李沛妈妈见他们两人虽然有生意头脑，却难得心地善良又懂得感恩，也不禁心生佩服，除了帮忙做做账还会顺便跟他们解释一些财务上的问题，甚至还有几次帮他们合理避税的经历。一来二去，和这对夫妻也建立了挺深厚的友谊，逢年节什么的也会常常来往。
    冬天的时候，听说服装厂有了进一步扩大的打算，只是这两年许多年轻人都流向沿海城市寻找更广阔的发展天地，内地人力成本的提高成为服装厂最大的障碍。李沛妈妈适时地建议不如二人也向外发展一下，倒给了已无后顾之忧的两口子不小的启发，同时也成为了摆在李沛妈妈眼前的一个难题。夫妻俩很是希望能继续和她共事，甚至想让李沛妈妈承担起财务之外的管理职责，可是毕竟有李沛在，而李沛妈妈也已经不是说走就能走的年纪。
    张姨来家里做客的时候，李沛正在写作业，简单打了招呼就继续回去题海遨游去了。可是，薄薄的门板还是没隔住两个人的谈话。
    “我们想过完年就过去……”张姨温和的声音缓缓传来。
    “这么快？”
    “我和老张想先过去看看，就当是旅游一圈，要是真有好机会我们再计划下一步，毕竟那是大城市，想立足肯定不容易，要是觉得没那个本事，我们就回来安安分分地，继续开我们的小厂子。”
    “还是你们想的周到，我当初也就那么一说，还是太随便了！”
    “这说的什么话！你也是真心替我们打算，为厂子好，那地方咱都没去过，谁知道是啥情形呢？！我和老张原本想叫你一起去，可是孩子现在正是关键的时候，身边离不开人。这次我们就先去看看，等孩子中考完了我们再一起去一次。”
    “唉……这么大的事，我就动了动嘴皮子，也没帮上什么忙……”
    “你就别跟我客气了，孩子最重要！我和老张那时候没条件读书，二宝上高中的那会儿，看着孩子读书那么辛苦，啥忙都帮不上，除了给做做饭，就只能在外面出苦力，想着能多挣一分钱总是有用的。好在孩子争气，没让我们操过心。你和我们不一样，你毕竟是知识分子，孩子还要你好好给拿主意的，千万不能耽误了孩子！”
    母亲回了什么没有听清，接着就又传来了张姨的声音：“你看你，这有什么！等过个三四年，孩子去上大学了，我们都没啥操心的了，再一起去南边好好干一番事业！那时候说什么也要把你拖过去！”
    “你做完了么？做完就交吧！”王昭刻意压低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李沛从自己的思绪回过神来，抬头看了看教室前面的挂表，轻轻点点头。
    这年的春节来得格外早，小年已在眼前，期末考试才拉开序幕，因为是全市统一的摸底考试，老师们卯足了劲督促大家，就盼着能发挥出不错的水准。在一片哀嚎中，安甄同学丝毫不为所动地继续着自己的进步，甚至连李沛他们重点班的班主任都好几次在班会上提到了他，直言让大家学习他的拼搏精神，对于老师的欣慰和同学的艳羡，安甄相当平静。
    李沛和王昭提前交卷、路过他们班的时候，就瞄见这么平静的安甄低着头在草稿纸上飞快地写着什么。王昭伸着脑袋张望了一眼坐在窗边的安甄，回过头来惊异地冲李沛撇撇嘴，悄悄地问：“你见过有人把草稿当作业写么？”
    李沛摇摇头，看了看正望向别处的监考老师，也凑过去飞快地扫了一眼，安甄的草稿纸干净整洁，甚至整整齐齐写着每题的题号。李沛趁老师转回头之前拉走了王昭，她还啧啧念叨着宛如西西弗斯般专注的安甄。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他竟然这么变态？！！！”
    “胡说！你以前老说他变态好么？！”
    “那个变态不是这个变态好不好！他是受到啥刺激了？吃错药了？”
    “我妈说男孩子晚熟，估计是突然明白道理了吧！”
    “你说，他会不会和我目的一样？为了自己心爱的人……”
    李沛挑挑眉：“花泽同学的魅力还没这么大吧？！！”
    王昭愣了一下，眨了好几秒眼睛才反应多来，一只愤怒熊掌就把李沛搡出去好几米：“你一天都在想啥呢？！！！”
    李沛把差点掉在地上的书包捞回来：“你才叫想啥呢！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那么居心不良啊？！”
    王昭慢慢走过来：“那你说，他怎么回事？”
    “你懂不懂什么叫成就感？”
    “成就感能让人这么疯狂？我有点不能接受！难道你也是为了成就感当上尖子生的？！”
    “郑子晟能让你这么疯狂，我们还不是都接受了，而且，你比安甄疯狂多了好么？！”
    王昭故作羞涩地冲李沛抛了个媚眼：“官人，谢谢你这么体谅我~”
    回到家的时候，食物的香味扑面而来，李沛妈妈从厨房探出头来：“你回来这么早啊，看来题不难哦？！”
    “主要是我比较聪明！”
    李沛妈妈嗔怪地瞪了她一眼，消失在门边：“真是大言不惭！”
    李沛赶忙丢下书包，蹭了过去：“啥好吃的？”
    “鱼汤！看你没怎么费脑，不过还是该给你补补！哎！别动！”
    李沛妈妈拍掉她摸索到汤煲上的手：“脏！先去洗手！”
    冬天天黑得早，饭菜上桌的时候，已经夜色四合。李妈妈翻出鱼头夹给李沛：“不要太在乎那些排名，能发挥出你的真实实力就行了！”
    李沛嚼着食物含糊到：“我的实力……要真实地发挥出来……连我自己都很害怕的！”
    虽然已经习惯了她的厚脸皮，李妈妈还是笑得无可奈何：“说你心态好吧，你这也太好了点……”
    “所以啊，你根本就不用担心我！我又聪明、又能干，完全可以照顾好自己！”
    李妈妈停下手里的筷子，眼神复杂地看了李沛好一会儿：“不好好写作业，偷听别人说话！”
    “我可没偷听！你家门板本来就不隔音!”
    “你又聪明、又能干，以后给我们换高级又隔音门板好啦，”李妈妈拿筷子轻轻敲了一下李沛的脑袋，“别老想那些没用的，我哪都不去，就在这等着你给我换门板！”
    李沛嫌弃地摇摇头：“放心吧，门板肯定会给你换的！不过，现在的问题是，你不走，我也要走啦！”
    李妈妈有些发懵：“你要去哪？！”
    “我要去考师大附中啊，以我的聪明才智，怎么可能考不上？到时候不就得去省城上学啦！”
    “师大附中？以前没听你说过啊……我以为你打算直升呢！”
    “师大附中毕竟要更好一些啊！老师说了，要考上的话，就算是一只脚迈进大学的校门了，而像我这么聪明的同学，就等于是一只脚迈进了重点名校的校门咯！”
    李妈妈一脸怀疑：“前半部分我相信是老师说的，后半部分是你添油加醋的吧？！”
    “嘿嘿嘿！反正差不多啦！”
    “你想好了么？那里肯定压力特别大……我没想让你成为什么精英，只要你过得开心就行……再说了，大人的事情还不用你操心的时候，不要考虑那些不该你担心的事情……”
    “哎呀，我是真的要去了！我都跟王昭约好了的，而且安甄现在也特别卖力，你肯定都听说了吧！”
    “是，安甄妈妈最近可算是舒心了……”
    “所以啊……”
    “……你怎么就突然……”
    “人家都那么努力，我也不能闲着啊，不能这么荒废人生啊……”
    “你才多大点啊，就人生人生的，装老成！”
    “这可不是装老成，他们都有自己的目标了，我也想有个我自己的梦想！”
    “小时候不是老说想去周游世界么？现在又有新的了？”
    “……就是因为还没有，所以才想去找找……”
    李妈妈伸手摸摸李沛的头：“也好！多接触一些不同的人，学着打理自己的生活，也是一种锻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