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存在，在我的存在

谢德林曾经说过，世界上有不少痛苦，然而最大的痛苦是：想从黑暗奔向激动人心灵而又不可理解的光明时，那些无力的挣扎所带来的痛苦。李沛并不觉得平凡的人生就等同于黑暗，但她坚信如果有人想奔向自己认为的更光明的地方，这本身就是一件需要极大勇气的事情。然而，上帝是无情的存在，他不会因为你有过人的热情和勇气，就对你格外偏爱，只有等愿望最终落空之时你才能了解，原来所有的努力不过是一场无力的挣扎，而痛苦和不甘都那么颓然。2004年初夏，在他们三个参加完师大附中特招考试后一周的某个夜晚，李沛彻夜难眠，只能躺在床上看着被窗棂分割的月光，她忽然明白，慢慢长大其实是一件说不上是喜是悲的事情，世界会不断向你敞开新的大门，有时候又会告诉你这世上也有很多让人失望的事情。
    李沛想了一整夜该怎么面对失望的王昭，但直到在家属院大门口看到戴着耳机睡眼惺忪的安甄，也没有想出让她好过一点的办法。
    安甄揉揉眼睛：“你昨晚干嘛了？！”
    “没睡着……”
    “不像你的风格啊！”
    李沛长出了一口气：“成绩出来了……王昭差两分……”
    安甄摘下耳机：“……只有她没过？”
    “嗯……”
    “你怎么知道的？消息确切么？”
    “教务处主任的老婆和我妈一个办公室……昨天晚上特意打电话来跟我妈说的。”
    “你准备怎么跟王昭说？”
    “不知道……”
    “那就装作不知道吧！”
    “怎么装？迟早要知道的……”
    安甄没有作声，只把路边的一块小石子狠狠地踢了出去。
    教室里的人寥寥无几，王昭却意外地坐在座位上啃着一块面包，眼神有些呆滞。李沛有点紧张地回头看看跟着她进来的安甄，只见他从书包里掏出一张数学试卷，轻轻叹了口气：“该来的总要来的……”
    李沛走上前去佯装轻松地把书包塞进桌筐里：“女侠，你怎么来得如此早？！”
    一旁的安甄无语地冲着天花板翻了个白眼，没等王昭开口，就把试卷拍在桌子上：“别废话了，看看这道题还有没别的解法！”
    王昭看看李沛，又看看大喇喇坐在她面前的安甄，忽然呵呵笑了起来：“你们俩？！也太不懂怎么安慰人了吧？”
    安甄边胡乱把试卷塞回去，边冲李沛嚷嚷：“都是你！哪壶不开提哪壶！”
    李沛只好摸摸后脑勺，冲王昭傻笑。
    王昭仿佛乐不可支：“你们俩真笨，连个人都不会安慰！真不知道怎么考那么高分的！”
    安甄撇撇嘴：“我可没功夫安慰你！”说着抓起书包一溜烟消失在门口。
    王昭冲李沛摊摊手：“退役的足球小将仍旧这么容易恼羞成怒呀！”
    李沛看着一直在笑的王昭，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王昭脸上的微笑依旧，但是却掩不住落寞：“其实，看到试题的时候我就猜到这样的结果了。我没你们那么聪明，我只知道死读书……我爸妈说了，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我就是勉强考上了，以后肯定也跟不上你们，只会更辛苦、更自卑……我觉得他们说得对……”
    李沛看着她渐渐有些发红的眼眶，有些恍然：“那……”
    “我打算直升了，虽然我离你们还是有些距离的，但是想在地勘院附中独霸一方，总是小菜一碟吧，哈哈哈哈哈！”王昭掐着腰夸张地大笑起来，似乎还是一贯的样子。
    有一瞬间，李沛很想对她说，如果你觉得“独霸”会有点寂寞的话，我可以继续留下来给你当护法使者。可是，这样任性的话却无法说出口。毕竟，充分相信自己成绩的李妈妈已经开始筹划南下事宜，毕竟，姥姥姥爷年事已高，还要帮小舅带孩子，毕竟，她还要对自己的人生负责……
    王昭看她半晌无语，拉着椅子靠过来：“不要悲伤,不要心急，忧郁的日子将会过去，纵然朕不能亲自追随花泽同学，但是你和安甄毕竟是我的左膀右臂，你们可以成为我强大的耳目！”
    李沛还没来及跟上王昭强大的抗打击能力，就觉得一片阴影袭来，没等她搞清状况，就听到一串高分贝的质疑：“你竟然还没死心？！”
    难以置信、悲愤、无奈等各种情绪同时出现在安甄的脸上，让他的表情有些扭曲：“竟然还妄想让我去给你当耳报神？！”
    王昭拍掉安甄颤抖的食指：“不当就不当，离了你又不是不能活了！”说着转回身来抛了一个媚眼给李沛：“Honey~~”
    李沛在安甄的干呕中勉力挤出一个微笑：“女侠，有事您直说……不要再折磨我了……”
    王昭眉飞色舞地眨眨眼睛：“朕就喜欢爱卿这么上道！从今以后，你要坚信，我的灵魂与你同在，你一定要谨记两个凡是的原则……”
    李沛挣扎着想用眼含热泪来博取王昭的同情，可憾演技实在有限，最后只能欲哭无泪，这拙劣的表演不出意料丝毫没有对王昭造成任何动摇。
    还是靠在后黑板上的安甄实在是忍无可忍打断了王昭的滔滔不绝：“谁给我解释一下两个凡是是哪两个凡是？”
    感念于安甄的解救，李沛决定投桃报李、答疑解惑：“两个凡是，是我教的基本原则之一，凡是教主做出的决策，我们都坚决维护；凡是教主的指示，我们都始终不渝地遵循。”
    安甄挫败地揉揉太阳穴：“这什么破教派？不会是用教主本人的名字命名的吧？”说着鄙视地指向王昭：“然后教主就是这个女魔头！”
    王昭用兰花指抚了抚自己的鬓角，换了一个尖利的声音喝到：“放肆！作为本教前任左护法，不但背叛本教，竟然敢对本教主不敬！右护法把他拿下！”
    李沛拍拍眼神崩溃的安甄：“朋友，本教是花泽教，下次千万别忘了，小心被我们教主灭口！”
    在王昭飞来的眼风中，李沛又屈辱地补了一句：“教主文成武德,仁义英明,中兴圣教,泽被苍生,千秋万代,一统江湖,万岁万岁万万岁!”
    安甄离开的时候，眼里写满了对这个世界深深的绝望，以及对这段友谊深深的质疑，伴随着幽幽响起的早自习铃声，他的背影显得格外凄凉，在这个晴朗的早晨，全世界的阴影都汇聚成了他脑袋上的那团乌云，上面书着两个大字“崩溃”……
    李沛摊开英语书，一旁的王昭已经开始“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李沛看着笑得格外空洞的Li Lei和Han Mei,鬼使神差地在他们的脑袋上方写下郑子晟和王昭的名字，不经意间“不闻机杼声，惟闻女叹息”已近在耳旁。
    王昭笑得开怀：“哈哈！这种幼稚的行为一般都发生在当事人身上吧！”说着抢过李沛手里的中性笔，画了一个大大的心形。李沛看着已然被破坏了的干净页面，拿过粉色的荧光笔，填充上一片扎眼的背景。
    “啧啧，你干净整洁的英语书彻底阵亡了！”王昭低声笑着幸灾乐祸。
    “周幽王为博褒姒一笑，不惜烽火戏诸侯，我牺牲一本英语书博教主一笑，也是值了！”
    王昭流氓地摸了一把李沛的脸：“哎呀，本教主都不忍心放你走了！”
    李沛压下有些伤感的情绪，把荧光笔塞回去：“教主大人，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王昭看着慢悠悠晃进来的班主任，悄悄退回自己的座位，轻笑着冲李沛眨眨眼：“不过，你得在一个有郑子晟的地方等我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