榴花开在1931年夏天

55 第五十五章:出发


因为第二天就要出发了,许平远逼着我十点之前上床休息,我却在床上翻来覆去到凌晨一点才勉强睡着。以至于第二天许平远来我卧室叫我收拾东西下楼,我还迷迷糊糊的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许平远好像很急,连催我好几次,我还处于恍惚状态,直到看见司机在楼下等着,上了车,许平远说:“去火车站。”
    我纳闷:“你不开车去?我们坐火车?”
    许平远用一种特鄙视的眼神看了我一秒钟:“你知道路?”
    我说:“……哦。”
    汽车缓缓开动。
    我没话找话:“坐火车多长时间?”
    “一天一夜吧。”
    我说:“怎么这么慢?”许平远的外婆在吴江乡下,据我所知我们这个城市离那边也不怎么远啊,为什么坐火车要这么长时间?
    许平远的眼神就像是在说,你问我,我问谁。
    火车站不大,却是人挤人。一路随着人群检票进站,耳畔乱哄哄的让人心生焦躁,小时候我很喜欢坐火车,从窗外看飞速退后的风景在小时候的我看来是一件特别有意思的事情,长大了也坐火车坐烦了,火车上各种令人不舒服的气味交织混杂在一起,汗腥味,尿骚味,烟味,酒味,口水味,脚臭味,腋臭味,屁味,一列火车一天承载的客流量足以让这些气味谋杀人,特别是像我这样的孕妇,怀孕之后连许平远在我身边抽烟我都会吐,更别说是这些东西。我最怕的就是隔间的床单被罩都没洗过,不知道多少人睡过的那种,枕头上都是发黄的汗渍,还有嵌进布料纤维里面的头屑、油渍和灰尘,被套上面也是一层油腻,让人盖着都不舒服。
    还好,这列火车在我们这里是始发站,枕套和被套都是干净的。
    一个隔间四张上下铺,许平远上铺,我下铺。对面两张床位过了好几站都是空着的,想来是没有人买票,所以我果断占领。
    火车上有茶房跑来跑去地送茶水和手巾把,茶水都是免费的。走之前我为了防止晕车,特意采取了小时候我外婆告诉我的土办法,在手腕上贴了一块姜片。我本来不晕车,就是最近孕吐反应比较剧烈,我怕我在火车上再吐了。
    为了防止旅途中闲得无聊,我特地带了一本书,开车后不久我从行李箱里面拿出书特认真地看,不一会儿感觉有人凑过来,许平远问:“看什么呢?”
    我还没反应过来书就被他抢去,封面上铅印的五个大字暴露无遗。
    “京华春梦录?”
    我脸刷的一下就红了。这书是里面主要讲的是北京的□□,大概一年前我觉得挺有意思从地摊上淘来的。就听着许平远在那边刷刷地翻页,我一抬头,他倒是翻书翻得津津有味。
    “看这么不健康的书!不学好!”我厚着脸皮把书抢回来。说完这句话感觉像在自己说自己。
    茶房在这个时候送来茶水,许平远倒了一杯给我。我一看那个茶杯口一层褐色的茶垢,一时没忍住又吐了,还好反应及时吐到了窗外,没污染包间,不然我这个晚上别想睡觉了。
    许平远换了个杯子,一边给我递水,一边摇头:“你看着点外面,别吐人家身上。”
    我说:“我小时候晕车,吐人家身上的次数多了去了。”
    然后没什么好聊的,我看了一会儿风景就睡着了,睡到不知道什么时候醒过来,窗外夕阳西下,火车在一个小站停着。小站像是被染上金黄色的粉末,这应该是一个很小的城市吧,站台上来往的人们都不是行色匆匆的,他们的表情很安然,从容不迫地走着,拎着自己的行李,出发或者返回。没有吵闹和拥挤,没有尖叫,纠纷,这样的一副画面,让人看一眼就只能联想到“和谐”两个字。
    许平远坐在对面看书,我轻声说:“你知道我最大的梦想是什么吗?”
    他把眼睛从纸页上移开,微笑:“什么?”
    “我想要住在一个像这样的小城市,镇子里也好,乡下也好。和我最爱的人在一起,每天看旭日东升夕阳西下,一起牵着手走遍城市的每一个街道。生一个孩子,两个也可以,过柴米油盐的生活,直到安静地死去。只和邻居认识,不会有那么多人知道我们,不会像大城市里面的人一样勾心斗角……你能理解吗?这是一种很纯粹的生活,我甚至觉得它就是生活本身。”
    “你说生活到底是什么?很多人为了他们所谓的上流社会的生活拼尽了一生,到头来却忘记了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你说这也算是生活吗?”
    我看着窗外金色的小站,它站立在旷野上,不繁华,甚至可以说有点荒凉。如果生活在这样的一座城市,没有人知道你,就像一片树叶,从发芽到脱落,都是悄然无声的,这世界上有太多的人一生默默无闻,可是那样的人生比起轰轰烈烈,却是相当的甜美和安详。
    “……”
    “你累了吗?我也累了……”
    我似乎听到许平远这样说。
    是啊,他也许早就累了。
    “这就是我们的生活,你所厌恶的,或许正是别人所羡慕的。人就是这样,从不满足于现状,从不甘心于自己所拥有的。”
    我猛地抬起头对牢他的眼睛:“你相信命运吗?”
    他想也没想就回答:“不。”
    可是很多事情你无法依靠努力就能完成,可是这个世界并不是我们所想象的那样顺理成章,可是……许平远,你混迹生意场这么多年,很多人都应该懂得的道理,为什么你还是不懂?
    我曾经不信命,但是我现在信了。人生是一场赌局,它从来没有公平可言,为什么,你不懂?
    他像一只倔强的鹰,黑眸如潭。孤独而桀骜。一意孤行。
    “我不相信命运,我只信我自己。”
    他执意不让自己去相信,去屈服。
    我们无法判断命运的走向,因为命运太宏大了。在命运的眼中每个人都是一样的生物,机会均等,概率相同,轮上了就是轮上了,没有什么别的理由。
    而这个世界上,究竟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呢?
    天空完全黑了下来,要等到第二天早上才能到站。
    漫长的旅程如此无聊,然而有许平远在,却也变得轻松。
    我们似乎很久没有这样愉快地谈话了。不谈工作,也没有手下的人不时过来说什么东西出了问题,不会在疲惫的凌晨匆匆说上几句话然后回卧室睡觉,不会出很长时间的差,一个人在家里等着他回来……这是属于我们两个人的旅程,只属于我们两个人。
    “许平远?”
    “哎。”
    “给我讲个故事吧。”
    “讲三国,你要听么?”
    “听。”
    两个人在黑暗中相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真的,很想让时间静止在这里,天永远不要亮起来,火车永远不要停下来。我们也会像这样,一直一直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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