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我所知,我哥哥黄金龙得罪的人,还有一家,就是那家帮着老表靠猜谜语骗人的老住户。只是很可惜,那位老表,已经去了别处发财去了,让我再也无法找到一个弥补他那四十元钱损失的机会。好在天无绝人之路,那家老住户的男主人,是个修理录音机的,于是我就回到老家,找来一部破录音机,故意弄断了一根线,然后送到他那里去修理。我告诉他,只是摔了一下,可能某根线断了,让他找一找,结上,我过几天来拿。
几天后,我去拿录音机时,给了他五十元钱,让他随便留。
可是,这人真的太善良太老实了,他竟然和颜悦色的告诉我,我的录音机只是小毛病,已经修好了,但是因为没有费多大的力,所以,不要钱。
我好郁闷啊!
我笑道:“不行,这钱你一定得收!——好吧,五十元钱都是修理费了,你不用再找了。”
他坚持把钱推给我说:“不行不行,这点小毛病,我绝对不能收钱!”
我只好说:“好吧,我不再给你钱了,不过晚上我要请几个人吃饭,你是被邀请对象之一,你一定得去!”
他只好笑了笑说道:“真的吗?如果为了请我自己,那我不能去。如果是请别人,捎上我陪客,那我一定去。”
我说:“你不要不好意思,我就是请别人,让你陪一下。别忘了晚上七点钟,金星饭店,一定要去啊!”
他说:“好,好,我一定去。”
当然,从我来到这个学校之后,在这以后的日子里啊,我带着人去金星饭店吃饭,不管是几个人,也绝对不会像我哥哥那样提前交二十元钱却要求四菜一汤了,我们只管吃,吃过之后再算账,该三十是三十,该五十是五十,我们再也不会为难金星饭店的老板了。
就这样,我花的不到一千块钱,把我哥哥得罪的人争取了过来,把他做下的孽摆平了,把他的屁股擦干了。这些事情,用崔永元的话说,不过如此,也不过如此而已。亡羊补牢,事不为迟,见兔而顾犬,犹未为晚也。不是吗?
当然,我哥哥也许还做了其他的坏事,那就只好等王谋和回子慢慢的回忆起来,然后我再慢慢的去更正错误、弥补缺失。
我想,摆脱了这些令人郁闷的事情之后,这以后的日子里啊,我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就可以心无旁骛的、一心一意的从事我的教学事业了。我暗暗发誓:我一定会把语文教学当成一门艺术来教!我一定要发挥我的才华,把这种教学过程也当做一门艺术来搞,我要搞得大家都瞠目结舌,对我佩服得五体投地!
我也知道,以我自己的生活方式,代替了我哥哥的生活方式,可能日子会过得比较清苦一些,可能在爱情上会变得不太热闹不太完美一些,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在我的童年和少年时期,什么样的苦没有吃过呢?——没有衣服穿,没有鞋穿,没有书看,甚至没有学校可以上;更不要说什么自行车、电视机,因为家乡根本就没有用上电;吃的每天都是红薯,学校食堂的面条中从来没有见过肉和油——我什么样的苦没有受过呢?可是那时候屈服过吗?没有屈服过,从来都没有屈服过,从来都是傲视上帝,永不言败。而现在,无非是钱少花一点,菜少吃一点,衣服少买几件,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更何况,我们英明的朱总理已经答应我们,在未来的十年之内,教师工资要达到翻两番的地步!估计国家也考虑到了,教师中有一小撮我哥哥这样的人,你给他的钱不够花,他就会干坏事,就会穷凶极恶,就不再一心一意的好好教学。可是翻两番,那是什么概念?到时候我的工资就可以达到每个月一千二百块钱了。能够拿着足以应付生活所需的钱,来从事自己喜欢的职业,来进行专心致志的学术研究,来过自己想要的轻松日子,那还有什么可以抱怨的?那除了幸福感,还有什么可说的!
可是现实生活啊,总是计划赶不上变化,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现实生活从来都不是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当我满怀着雄心壮志,准备在这个学校大干一番,正准备大展宏图的时候,外面的世界已经发生了变化,学生们都跑到大城市上职业中专去了,不愿意上我们这职业高中了!
这时候各大报纸上也发表评论,认为在条件不成熟的农村办职业高中,在学校硬件软件都达不到要求的地方办职高,无疑把这些农村学校都推进了死胡同。
既然大家都形成了这样的认识,那我们学校收不到学生也是在所难免的了。
也怪我们自己的老师不争气,几个在老家试着养猪的老师都赔了钱。自己都赔了钱,拿什么例子说服学生,拿什么教导学生养猪致富?
还没有放暑假,我们学校就已经积极的到各个初中,到各个初三毕业班,去游说那些成绩不好的学生来我们学校上职高了,美其名曰“春季分流”。可是我眼睁睁的看到,春节分流的效果并不好,我们全校老师忙碌了两个多月,才招来不到二十个学生。
我们开始恐惧,暑假之后,不知道高一还能不能开成一个班。如果连一个班的学生都招不到,那我们这一百零八位老师中的大多数,除了下岗待业,还有什么路可走呢?
于是我开始常常做梦,我梦见,我们学校倒闭了,我穿得破破烂烂,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拄着一根拐棍,端着一个有缺口的破碗,在白杨镇大街上要饭。具体来说就是沿街乞讨。我的心都碎了。可是这时候我突然听到,街上的人群纷纷议论说,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买的一张彩票,可能中了五百万元的大奖。
这时就有一位衣冠楚楚的记者来采访我,他问我:“黄老师,您中了这五百万,您下一步有什么打算呢?”
我艰难的举了举要饭碗,难过的对他说:“我有了这五百万啊,首先第一件事,我要买一口好碗,好好的要饭。您看我这口破碗,都已经破得不成样子了。”
正在这时,突然街上驰来一辆白色的豪华轿车,“嚓”的一声停了下来,车门打来,从车上走下来的,正是我的哥哥黄金龙。他穿着白色的西装,打着蓝色的领带,戴着墨镜,拿着一根文明棍,牙缝里放着一根剔牙签,风度翩翩,西装革履,左胳膊还被一个妖艳而模糊的女人挎着。那个女人正是尤艳。
你瞧,他多潇洒啊!
可是我扑上去,抓住他的领口,一边不停的打他,一边放声痛哭道:“你这个混蛋,你这个混蛋,你害得我好惨,你害得我好惨啊!”
最后,我哭醒了。看了看窗外,一轮冷月挂在天边,把这个学校映衬得好寂寞好悲凉好无奈好痛苦好不让人伤心落泪!
正是:
人生在世一蜉蝣,转眼乌头换白头。百岁光阴能有几?一场扯淡没来由。
当年楚汉今何在?昔日萧曹尽已休。遇饮酒时须饮酒,青山偏会笑人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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