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为人下

20 非常之时


第二十章
    车离接了吴老四的回报,得知游儿等已平安到达秦家庄,大松了一口气。安泰帝病势日沉,他在太医院当值的时间也越拖越长。这天惯常的诊治、用药后,皇帝似乎有了些精神,半坐起身,屏退左右,对车离道:“朕这几日,昏睡多过清醒,只怕大限将至了吧?”
    “陛下……”
    “别用虚词来敷衍朕,听朕说。”
    “是。”
    “朕已拟好遗诏,一旦朕殡天,便由太子继位,你和你叔父二人,要摈弃前嫌,合力辅佐他。”
    “是。”
    “遗诏事关者大,你看交由谁保管最为妥当?”
    车离稍加权衡,答:“禁军统领,赵恪赵将军。”
    这赵恪掌管数万禁军,拱卫都城。他为人正直,且与车、岑两家均无瓜葛,故深得信任,车离心想,安泰帝多半也属意于他。
    果然,皇帝点头道:“朕也是此意。既然车爱卿与朕所思一致,便不再做他想了。”
    此时车离却并不镇定——局势未明,若安泰帝就此撒手人寰,将对岑家极为不利。念及此,他不再踌躇,道:“陛下,臣早年在民间曾师从一位神医,习得延命之法,只是手段凶险,故一直未敢提及。”
    “哦?说来听听。”
    “此法要将银针扎进体内各大穴位,施针时患者须承受极大痛楚……”
    “真能延长寿数?”
    “是。臣不敢胡乱夸口,但若事成,增延月余当不在话下。”
    “你可有把握?”
    车离沉吟片刻,道:“有。臣曾试过四五例病患,未尝败绩。”
    “如此,你便施治吧。些许疼痛,就朕今日而言,实在算不得什么。”
    “是。”
    车离准备停当后,又找了另两位医术高明的太医作助手,这才开始动针。其间安泰帝一度痛到汗湿衣衫,但仍咬紧牙关,不发一言。这番针治于车离也是极难,下针的位置、深度,容不得一丝一毫偏差,皇帝又不同于他此前治过的寻常百姓,更要加倍细心谨慎,因此他也是浑身冒汗,但手里倒稳稳当当,丁点不乱。最后一针下去,车离耗尽心力,几乎虚脱。安泰帝大呼一声,两眼翻白,往后倒去,众人皆大受惊吓。
    就在他们急得团团打转时,皇帝悠悠睁眼,吐出浊气,唤道:“车爱卿。”
    “臣在。”
    “你这法子甚妙,朕此刻神清气爽,似病愈一般。这等妙法,何不早用?”
    “陛下,此法虽妙,却并非治本之方,仅是将病痛压在一处,故只可用一次。”
    “唔……”安泰帝闭上眼,道:“一次便够了。爱卿连日辛劳,且回家歇息一晚吧。”
    “是。”
    车离迅速回府,将几件事情细细说与云智听,云智听后问:“依车太医所见,我们该怎么办?”
    “皇上虽在对岑家一事上有失公允,但终究不是昏君。如今羁押了岑大将军,也要想尽办法编出个罪名才行处置。而我那叔父却绝不会管这一套,若遗诏公布,他当了辅政大臣,必会立时以代行皇权之名,一道诏书下去,判岑家个诛九族的大罪,到那时,即便二位将军在关外,也逃不脱抓捕,总不能一辈子不回中原……”
    “车太医说话真是滴水不漏,明明有了判断,却非要逼我来说那些大逆不道之言”,云智讪笑:“罢了,我本就不是什么忠臣良将,说便说。车太医临危不乱,设法为皇帝延寿,可说是帮了大忙。我们当用这挣来的时日,速速传信给我两位兄长,叫他们勿再拖延,尽快与契丹决战,消灭其主力后,再无边关空虚的后患,便能班师回朝,届时发檄文历数车骖等人罪状,打起清君侧的旗号,逼皇帝决断。说是兵谏也好,逼宫也罢,总之兵临城下时,皇帝不得不从。这么一来,既能一举灭掉车家,解岑家之困、报灭门之仇,又不失道义上的先机。皇帝现在死不得,到那时则可该薨便薨,剩岑家坐稳辅政的位子……车太医,你观那太子如何?”
    车离自是明白他此问的深意,也不做托词,道:“皇上多年沉溺酒色,龙体早已虚空,能生出这么一个儿子已是上天厚爱。既是龙种、独苗,万千宠爱,恣意妄为,你觉着他能如何?我不知别家孩子十岁时是怎样光景,只这位,按游儿话说,那就是个跋扈霸道、不学无术的傻子。他若能有一丁点出息,皇上也不会非急着这会儿拿岑家开刀。”
    “那更好”,云智冷笑:“都说我兄长人中龙凤,德才兼备,等哪天将这傻太子,日后的蠢皇帝取而代之,也无不可。倒真应了天大的富贵那句话了。”
    “你这眼光未免太长远了些,不如先做好眼前。”
    “奇怪”,云智打量车离:“我原以为连取而代之这话都敢说,车太医必要义正辞严、狠狠训斥我一番呢,竟然半句不是也无,真令我费解。”
    “我一个科举州试都考不过的人,你指望我给你讲什么忠君爱国的大道理?”车离自嘲道:“我又不是学问家,掰不出那许多神权天授的道道,在我看来,谁当皇帝,江山姓甚名谁都不紧要,只要能让百姓有好日子过就行。这一点,岂是那傻太子做得到的?他做不到,交由能做到者去做,也是应当。”
    “这么说车太医不也能做?”
    “我不能”,车离摇头,直视云智,缓缓道:“为君者,最是要讲个仁字,要胸怀天下。我自幼背负家恨,满脑子想着复仇,言行偏颇、格局狭小……”
    “好了好了”,云智打断他:“车太医这些话,旁人听来像是自谦,但我又不傻,当我听不出你言下之意么?什么背负家恨,言行偏颇,说的不也是我?想暗示我我也不是当皇帝的料、别跟我哥抢?你不必费这份心。我直说了,事在人为,皇帝人人能当,无甚稀奇。你与我,没有能不能,只在想不想。我知道你不想,恰好我也不想。你多半是更乐意当个贤臣,辅佐皇帝,为你口中的天下百姓尽心尽力。而我,我嫌皇帝关在深宫,规矩又多,累得慌,没劲。这份苦差由着他们折腾去,我看戏不怕台高,岂不逍遥?”
    “好,好”,车离抚掌:“既交了这底,你我往后便无需再彼此试探,精诚合作吧。我这便着人给阳城传信。”
    “不用了。此事重大紧急,让元深去。他道行不浅,脚程可比你找的那些寻常人快得多。”
    “那就有劳他了。”
    “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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