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为人下

第二十八章
    车骖虽矫了诏称皇帝病重，但朝中每日都有要事奏报，连续数日不得觐见，朝臣也难免议论，尤其江六郎又命内廷侍卫封锁皇宫，任何人不得出入，更显诡异。李成玉身为两朝大员，见多识广，自是有些揣测。此时他处境微妙，不由得记起当日那云姓神医所言，两虎相争已成定势，他这只“狐狸”，也到该做选择的时候了。
    皇帝不能上朝，但朝会依旧循例进行，车骖身为宰相，代行朝事，这无可辩驳，只是依本朝例，某些事项非得由皇帝做决。而眼下，李成玉手里正好就有这么一件。在两只“老虎”之间，他无法判断究竟谁会取胜，索性不想这茬，着眼于更大的格局。以天下观，如车骖那般只知使阴狠手段、气量狭小、任人唯亲之人，若他掌权，必是朝廷之祸、百姓之祸。反观岑家，即便岑德举难逃此劫，以其长子岑云仁的仁德之名，也当不会祸乱江山。如此，他李成玉就算选错了边，好歹算尽一己之力，为苍生谋过福祉，便是万死也值了。念及此，他决意不再犹豫，亮明立场。
    李成玉缓缓迈步，从一班朝臣中出列，拱手道：“昨日户部接江南三郡上报，今春气候异常，春稻播下后连番雨雪，将刚抽芽的秧苗冻死十之五六，由此预估，入夏收成远不及往年。郡守请朝廷酌情处之，减免赋税。江南税收历来占全国之首，事关者大，谁也不敢做主，微臣更难担此责。烦请车丞相允微臣求见皇上，当面禀明。”
    他这番话言之有理有据，且三郡税赋减免与否本就须皇帝圣断，故朝臣纷纷附议。车骖一言不发，面色阴沉，车辕见状忙出列道：“李侍郎所奏虽是实情，但并非十万火急。如今皇上病势沉重，做臣子的，怎可用这些小事……”
    他前一句还算切题，后面却堪称胡诌。事关江南三郡税收，竟说是“小事”，简直没有脑子，白白授人以柄。车骖来不及感叹自己这儿子是何等愚蠢，只顾得上急急打断他，道：“李侍郎尽忠职守，其情可嘉。然皇上被车离那贼子胡乱医治，多日前便昏迷不醒。一众太医竭尽全力，仍不见丝毫好转。李侍郎，凡事以皇上龙体为重，你且以朝廷名义，令郡守安抚江南百姓，待皇上康复，再做区处。”
    言之于此，李成玉已明白了七八分，当即不做强辩，默默退回。他悄然四顾，见礼部尚书冯青、御史大夫郑陵运等重臣朝他看来，眼神坚定，似有支持之意，当下确信他们可为盟友，暗暗记在心底。
    那日退朝后，车骖匆忙回府，叫下人召车轩来见。父子在堂上一遇，车骖省了套话，径自问道：“工匠还要多久完事？”
    “那古玉甚是坚硬，又没有真玉玺参照，他们只能仿圣旨上的印章反刻，极为费时费力。虽日夜赶工，但约莫仍需几日。”
    “皇帝当日不杀岑德举，说交刑部再审，而今刑部定了罪，却拿不到御批，只得由那老东西苟延残喘。诸般要事一再拖延，群臣疑心日重，今日李成玉老贼更步步相逼，皇帝病重这由头拖不了太久了。”
    “爹尽管放心，假玉玺耗费时日，必定能以假乱真，届时以它为凭，叫胡恪颁出遗诏，便万事大吉。那崔太医，孩儿也已处置妥当。”
    “哦？没人觉察吧？”
    “孩儿办事，万无一失。那日他寅时下药，卯时出宫，想抄近路回家，在暗巷中与一醉汉争执，醉汉将其殴死，酒醒后畏罪自尽。”
    “很好。他家人呢？”
    “报了官。但案情清晰，查无可查。那醉汉是孩儿亲自觅得，无亲无故，收了十两银子便去做事，事后被孩儿派亲信溺毙，做得毫无痕迹。”
    “嗯。催促工匠加快进度。另外……找胡恪来见我。”
    “胡恪？爹，虽说遗诏由他保管，但他为人刚直，怕不会为我们所用。”
    “我拉拢他数年未果，自然不会再行无用功。但做场戏给他看也未尝不可。”
    “是。孩儿立刻去办。”
    车轩当即遣人到禁军驻地，却不料这胡将军刚正果决，以军务在身为由，婉拒来人所请。车骖无奈喟叹。
    话分两头，此时阳城齐军大帐前，诸将集结，静候军令。帅帐之中，云仁问：“诸位可准备就绪？”
    一干人齐声答“是”。云仁道：“成败在此一举。走！”
    他们掀帘而出，在帐前站定。云义当先道：“今日召集，乃是有要事与各位相商。敢问各位，大将军及我兄弟二人，平日里待将士如何？”
    “亲如一家！”众将齐答。
    “好！”云义朗声：“各位但凡遇事，我等皆全力相帮。如今我等遇事，各位又当如何？”
    “但凭差遣！”
    “多谢弟兄们”，云仁抱拳道：“弟兄们这般耿直，云仁不甚感激。但稍后要说之事，万般凶险，且由我岑家而起。弟兄们跟随我等出生入死，已是千钧情意。云仁深知，你们大多也有妻小，云仁万万不愿连累你们。此事言明前，你们不知者不为过，一旦言明，将来事发便难以洗脱干系。各位，云仁恳请你们细加思量，若此刻离去，我不会拦阻。若决意留下，陪我等赴汤蹈火，云仁跪谢。但恕云仁小人之心，这事由说出后，任何人便不得再出营－－要走的立刻走，这时不走，将来可就走不成了！”
    “将军但说无妨，能站在这里的，都有资格一听，也断不会临阵退缩！”左先锋何仲高喊，引来附和一片。
    “若有人胆敢告密，不消将军下令，我等便会将他碎尸万段！”孙明也喊道。
    云仁抬手示意众人静下，道：“大将军此前回朝，乃是我岑家遭遇大祸－－当朝宰相车骖，心怀不轨，向皇上进谗言，皇上一时不查，听信他弥天大谎，将岑家灭门，又下诏令我父子三人同回长安，意图一网打尽。岑家数代受朝廷恩惠，便是粉身碎骨，也绝无怨言。只是对不住你们，担上岑家军这名号就已是大罪。幸而皇上及时明查，看穿了车骖等人的阴谋，想为岑家平反。可惜车骖施诡计把控朝政，皇上重病在身，只得任其摆布。其后这车骖为免事情败露，更下手弑君——如此大逆不道，人神共愤！”
    众将闻言大惊，后又议论不已，云义高声道：“此事绝非杜撰，朝中有识之士不忍车骖一手遮天、颠倒黑白，故冒死前来阳城，更带来了信物为证！”
    钱忠与车离对视一眼，双双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