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为人下

第三十一章
    燕州郡守名叫安永庆，进士出身，当年科考时车骖是主考官，因此他也算车家的门生。他原本在吏部任职，几年前，宣城太守一职出缺，车轩收了一人贿赂，便想安排他上任，但安永庆深知此人无德无才，专擅钻营拍马，且贪腐无度，他不忍百姓受苦，便不顾上司颜面，在朝堂上提出些反对意见，皇上因此驳回车轩所奏，他从此怀恨在心，寻了个机会将安永庆打发到燕州，明升暗降。安永庆虽心有不满，却也无可奈何。
    他并非世家大族，离开长安后对朝廷里的事便只能靠道听途说。他是风闻了皇帝染疾、岑家灭门、德举回朝等，也接了塘报，知晓大军与契丹在关外决战并取胜，但他又没有云智、车离那般的心智，哪里能将这诸多事宜连在一起。骤然接到岑云仁以“清君侧”名义发来的檄文和手书，他大惊之下，根本不知如何应对，只好先请前来送信的钱忠、温钊、丁嘉等稍是歇息，自己则忙忙慌慌去找古师爷商议。
    这古师爷年约五旬，来历不详，有说是落榜的考生，有说是官宦人家遭了难后流落到民间的远亲，莫衷一是。他家住燕岭，安永庆到任后毛遂自荐，当上幕僚。几年下来，安永庆发觉他看似放荡不羁，却真有几分才学，对官场诸事更是见解独到，便对他另眼相看，渐渐地倚重起来。
    此时安永庆着人寻遍了郡守衙门，又去了古师爷家中，都不见他踪影，急得要死，一名差役提醒道：“莫不是又去赌钱了吧？”
    “对对！”安永庆一拍脑门，“我倒把这茬忘了。你们快去赌坊，把他给我抓回来！”
    “是！”
    半个时辰后，古师爷施施然地走进堂中，慢悠悠行礼道：“郡守大人，何故惊慌失措？”
    “出大事了！出大事了！”安永庆急道：“天下就要大乱了！你还像个没事人儿似的！”
    “大人这话说得”，古师爷仍旧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抄起手道：“天塌下来自有他人顶着，您急什么？”
    “我……你自己看！”安永庆说着将几张纸塞到他怀中。
    “唔……看来有点棘手”，古师爷翻着那几页纸张，话虽如此，语调中却听不出丝毫“棘手”的味道，他举起盖有玺印的那张，点点头：“是真家伙。”
    “然后呢？！”安永庆气急败坏：“这就完了？！”
    “大人稍安勿躁，再多繁杂，理出头绪后也不过就是做个选择而已。”
    “这又是何意？”
    “简单得很。车岑两家撕破了脸，要拼个你死我活，大人既无法置身事外，便赶紧地选一边站吧。”
    “怎么选？”
    “我方才说了，那玺印是真，皇上此时将玉玺送往阳城，其用意不言自明，更可证檄文、手书中所说多半为实，那么岑家便占了道义。他们又手握兵权，占着实力。道义、实力俱在，大人还选不出？”
    “但檄文等毕竟只是岑家一面之词，你我都不在长安，不晓内情，车骖又盘踞朝堂多年，谁知他势力几何？”
    “安大人”，古师爷肃然拱手，道：“事情已迫在眉睫，非此即彼，断无万全之策。您若只记挂自己仕途，那固然左右为难。但若为万民思量……当日您因何离朝？那家掌了权，又会有多少宣城太守？”
    安永庆闻言豁然开朗，道：“多谢师爷指点！”
    少顷，安永庆返回后堂，请来温钊等，道：“岑左将军身负大义，处事果决，实乃朝廷之幸。本官断不能是非不分，阻挡义旗。本官心意已决，燕州上下，与左将军勠力同心，所辖一十四城，皆城门大开，以迎义军！本官身为郡守，职责所在，不敢擅离，但众将所需粮草军资，只要左将军一声令下，必加紧筹措，如数奉上！”
    “末将谢过郡守大人！”温钊长作一揖，道：“军需之物，无需劳烦大人，只请大人速将郡守令传至各城，再差人快马加鞭，送信给左将军！”
    “好！”
    “我等尚有重任在身，不宜久留，这便告辞了！”
    “且慢。本官不才，忝居郡守之位，虽在朝中无足轻重，但与相邻州府官员，也略略有些交情。本官即刻手书一封，诸位随身带着，看能否助一臂之力。”
    “如此甚好！有劳大人！”
    “不必客气。”
    此时云智和元深正在郡守衙门外的一间茶寮喝茶，眼见安永庆亲自将来使一行送出，又立刻派十几队人四散而去，云智道：“看来这个安永庆已经选好了。燕州用不着我们帮忙，去别处吧。”
    “蓟州？”
    “不必。我方才数了数，安永庆派出十七队人马，燕州只有十四城，另三队必是带了他书信前往临近的蓟州、辽州和鲁州了，这三州郡守应是与他相交，见着檄文玺印及他手书，自有决断，不消我们出面。倒是更南些的翼州，听我大哥说那郡守曾因调兵等事与我爹起过些争执……”
    “那我们就去翼州。”
    “嗯。”
    话分两头，且说长安皇城宰相府里，这日掌灯时分，车轩、车辕满脸喜色来见车骖，捧出个物什，道：“爹，玉玺大功告成，孩儿细细验看过，毫无破绽！”
    “哦？”车骖接过那做假的玩意儿，拿在手里反复端详，又小心翼翼地杵了红泥，盖在纸上，与先前供着的圣旨玺印详加比对，末了长出一口气，道：“确是能以假乱真，若在灯下则更难辨真伪。”
    “爹”，车辕道：“趁着天色已暗，我们正好行事。”
    “你们先联络宫中眼线，对好说辞，再命宫人将皇帝驾崩的消息速速传给百官及禁军，我们与他们一同入朝，免得惹人怀疑。”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