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为人下

32 玉玺存疑


第三十二章
    朝堂上宫人、太医、大臣等黑鸦鸦站了一片,车骖既为百官之首,当仁不让立在最前,装模作样地抹泪道:“天崩地裂!天崩地裂啊!”
    李成玉犹豫着要上前,却被御史大夫郑陵运抢了先--自那日江南三郡奏请减赋税之事起,李成玉便认定朝中或有同盟,但苦于被车骖派人监视,一直难以互通。此刻郑陵运自发挺身而出,显是要亮明立场,李成玉心下感激,又忧心局势未明,不由对他投去一瞥,郑陵运极淡然地微微颔首,出列道:“皇上驾崩乃是天下第一等大事,绝不可稀里糊涂。今夜当值的太监、太医何在?”
    “长乐大殿里正是老奴等轮值”,安泰帝身边的老太监郭公公哭哭啼啼道:“车离那贼子给皇上施了针,不出几日,皇上便昏迷不醒,气息微弱。每每入夜,更是气若游丝。奴才们小心伺候着,时不常去探探鼻息,可……这不,子时刚过就出了事。皇上忽然在昏睡中大喘,老奴哪敢怠慢,急忙叫人传太医……”
    “卑职和一众同僚立时赶到”,太医黄东和接话道:“我等当即施治,但皇上那时已出气多进气少,牙关紧咬,药也灌不进--卑职等才疏学浅,无力回天,只得眼睁睁看着皇上……”他放声嚎哭,甚是凄惨。
    数名太医随他哀哭,刘进却垂首不语,李成玉见状心内一动--多日前引荐那云姓高人与他会面的,正是此人,三言两语间他还特特提及车离,两人当有深交。念及此,李成玉决心不再犹疑,冒个奇险,他拱手道:“车离以凶险之法致皇上病重,皇上不通医术,受他蒙蔽,但依本朝惯例,他不能独自施针,必要与他人一道,从旁协助也好,做个见证也罢。微臣斗胆一问,既然车离使的手段闻所未闻,当日太医院难道无人得见、无人阻拦?仍由他为所欲为?”
    一阵寂静,李成玉暗叫不好,汗湿衣衫。正当他忐忑难安之际,刘进抬头踏前,凛然道:“李大人所疑也正是卑职所疑。车离施那法时,请了卑职及江太医做助手。该法匪夷所思,但车太医说罢详情后,我二人皆醍醐灌顶,全盘认可。施法过程艰辛,我等都耗尽心力,江太医年迈体弱,此后便告病在家。卑职从头至尾在场,亲见皇上治后大为好转,脉象平稳。至于昏迷一事,卑职也百思不得其解。车离畏罪潜逃后,卑职曾将疑虑告知替任的黄东和大人,黄大人却说卑职妖言惑众。今夜皇上病势突兀,黄大人带了其他同僚前去,独独不许卑职同往,这……”
    众臣听得这番言说,疑窦丛生,议论纷纷。车骖面色一沉--多年来他始终对车离严加防范,知他在太医院独来独往,无甚交际,此刻却冒出个刘进,真是防不胜防。针治后他还特意问过内廷耳目,都说是皇帝临时起意,车离也不过随手找了当时恰在值守的两位太医佐助,哪料他心机这般深重。如今再看,他怕是利用职位之便,专门排下那天刘进的值。这早该弄死的侄儿,屡次脱逃,果然后患无穷。
    黄东和见车骖变脸,忙对刘进喝道:“早疑你不安好心,还怕冤枉了你,今日才悔不当初!车离暗害皇上,证据确凿,已被下旨抓捕,你竟替他说话,居心何在?!”
    “都是奸贼!”车轩叫道:“刘进必是车离同谋,一齐暗害皇上!”
    “不错!”车骖怒道:“来人!将刘进押下去严审,看他如何同车离勾结!”
    刘进被押走时面有笑意--虽未能以一己之力扭转乾坤,但他毕竟竭尽全力,在群臣心中埋下了怀疑的草种,接下来,未被车骖等控制的那些臣子,只要存下这种子,有朝一日便可星火燎原。
    “诸位切勿被这等胡话扰了心智”,车骖强自镇定道:“眼下皇上驾崩才是头等要事。”
    “此言甚是”,禁军统帅胡恪斩钉截铁道:“皇上此前已将遗诏交与卑职,待卑职验明正身后,便可颁布。国中不能一日无君,丞相及各位大人,请!”
    百官听后,便推举出几人,与胡恪、车骖同去验看安泰帝尸身,礼部尚书冯青也在列中。
    半个时辰后,众人返回。冯青悄然对郑陵运使了眼色,意为“太医言之凿凿,死因无法质疑”,郑陵运要强辩,冯青却悄悄打了个手势,要他稳住。
    胡恪随车骖回到朝堂,道:“皇上已薨。”
    群臣皆大哭不止,胡恪又道:“车丞相,请拿出玉玺,卑职以此为凭,公布遗诏。”
    “请胡将军验查!”车骖捧出假玉玺,虽惴惴不安,却强做理直气壮:“车离暗施诡计,被皇上觉察后,便召老臣入宫,将此玺交付,命老臣适时呈出,以正视听。”
    “臣接旨!”胡恪跪地,双手捧过玉玺,细看后道:“无误。”
    “且慢!”冯青高呼:“胡将军此前可曾验过玉玺?”
    “自然”,胡恪不满道:“皇上将遗诏交给卑职时,曾特地拿玉玺叫卑职看过。”
    “恕下官无状”,冯青拱手道:“胡将军武将出身,对玉玺细枝末节未必就了然于胸。事关者大,请胡将军容许下官查验一番。”
    他是礼部尚书,自有分量,故胡恪也不迟疑,捧玉玺给他。冯青接下,寸寸看之抚之,车骖、车轩、车辕等冷汗直流,又无从拦阻,双眉紧蹙。
    “这玉玺系千年古玉雕琢,王莽篡汉时太后盛怒下砸之。古玉坚固,仅缺去一角,后世由黄金补足”,冯青成竹在胸,娓娓道来:“家祖历任礼部重职,对玉玺熟之又熟,更留下笔记,供后代查阅……”
    “百官等着遗诏,冯大人却在这里废话连篇”,车轩怒气冲冲:“你究竟何意?!”
    冯青面无惧色,加重语气道:“依先祖所记”,他手指向玉玺一角,“大齐初年,战乱频发,更有迁都之变。外族来袭,其势汹汹,忙乱之际玉玺磕在地上,后经修补,留下一条细小的丫字状暗纹。寻常人看不出差别,冯家先祖却有确切记录。下官在这玺上倒是看见了暗纹,但横看竖看,像不像个丫字下官实难断言。谨慎起见,恳请胡将军及诸位大人稍安勿躁,容下官寻当事者来朝明鉴。”
    “玉玺增补,时隔近百年,哪有当事者?”车辕瞪眼。
    “有!”郑陵运朗声道:“御史记曰,大齐修补玉玺者名叫朱继,入宫时还带着幼子朱非,那朱非当时八岁,已然记事。下官此前曾翻阅本朝百岁老者名录,发觉朱非尚在人世,若能找他来查问,便可验证真伪。”
    “有理。”
    “应当找朱非来看上一番。”
    数位朝臣纷纷出列,附和郑陵运。这些人平日里各司其职,从不参与结党之事,在朝时少言寡语,似乎对诸事都漠不关心,连当日岑德举“弑君”案发,他们也未曾声援半句。可此刻,他们竟不畏权贵,齐齐出声--沉默并不意味着没有底线,他们心中最大的是非观,恐怕就是“为天下计”。之前的谨言慎行、小心自保,都是为千钧一发时刻能挺身而出。李成玉念之泪湿眼眶,无言以对,更体味那云神医劝慰,暗自慨叹。
    “好,好”,车骖咬牙道:“玉玺乃皇上亲手交付,本官也想自证清白--请郑大人、冯大人找朱非来,早日验清玉玺,才好颁下遗诏。”
    “是!”
    各散去后,车骖阴沉沉对两子说:“刘进虽已下狱,但那告病的江老太医也不可不防。另外,你们要赶在郑陵运等人前找到朱非,若他不肯就范……”他比出个刎颈的姿势。
    “孩儿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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