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为人下

第三十三章
    据名录所记，朱非家住秦川朱家庄，离长安有好几日路程。既定下了要找他验看玉玺，为免生变，朝中便拟暂不给皇帝发丧，也仍由车骖掌管朝事。
    安泰帝驾崩的消息传至后宫，大小妃嫔乱作一团。皇后诞下太子后不出几年就病逝了，其他嫔妃也未能再生育龙子，故皇帝一直没再立后，此时算着位次，竟是岑云贤这皇贵妃最为尊贵，但她惨遭软禁，连甘露宫的宫门都出不得，自然也无法出面稳定后宫。且惊闻帝薨，她亦大受打击，时昏时醒。红儿、小莲等看着不忍，想寻太医来问诊，守着甘露宫的太监却百般阻挠。红儿又气又急，竟逼出些早年在岑家做侍婢的泼辣来，她叫来十几个侍女，将那俩太监团团围住，高声叫骂，自己则趁乱飞奔而出，一口气闯进太医院。
    那些当值的太医虽受威逼利诱，在皇上病故一事上附和了黄东和所言，但总还有两三人良心未泯，又或是想给自己多留条后路，总之心存犹疑，并未彻底倒向车家。况且后宫之事车骖尚来不及细细处置，也留下了些许空子。听罢红儿哭诉，一祝姓太医立时起身，道：“我随你去看看。”
    一众同僚连使眼色，意图拦阻，祝太医视而不见，昂首挺胸走向甘露宫。红儿见状，不由得甚是感激。
    入得宫中，一番号脉后，祝太医先是吃惊，继而又拱手笑道：“恭喜娘娘，贺喜娘娘！娘娘这是怀上龙种了啊！”
    岑云贤闻言一愣，少顷又淡然道：“天下同悲之际，哪敢言喜。”
    “这个么……”祝太医眼珠一转，“皇上驾崩已是事实，但娘娘今后的福祸却未有定论－－这孩子来得，恰是时候。”
    云贤抬眼看看四周，见其余宫人都依例回避，只有红儿在侧，便道：“祝太医有话直说，这婢子是本宫最贴心的人，不消避忌。”
    “是。岑家祸事，想必娘娘早有耳闻。大将军先被治下抗旨罪名，后又说是弑君……”
    “什……”红儿惊呼，却被云贤一眼瞪住，她自己虽也心绪翻涌，但毕竟是高门大姓嫡出，私下里或许不加掩饰，有外人在前时却能强自镇定，不露声色，端得起十足的架子，更不许下人露怯。她半倚在榻上，轻笼衣袖，道：“岑家遭难后，旁人都避之不及，难得祝太医还有这份心，来替本宫诊病。但前朝诸事，实不该在后宫嚼舌，红儿，拿些珠宝打赏太医，送他出去。”
    “且慢！”祝太医急急喊道：“娘娘，卑职深知您心胸坦荡，不惧生死，但您也想想您的父兄吧！”
    “哦？”
    “恕卑职直言，岑家历来忠心，人所共知。大将军弑君这事，卑职一直不信，思来想去，总觉有歹人从中陷害。卑职人微言轻，难以为大将军洗脱冤屈，但娘娘却是有法子的，卑职可助您一臂之力啊！”
    “不必了”，云贤打断他，冷冷道：“下去。”
    “奴婢送祝太医。”红儿拔腿要走。
    “站住！”云贤轻喝，叹口气后，言辞恳切：“红儿，你一心向着岑家，我心里清楚得很。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连我爹、我两个哥哥都无能为力，你又能做些什么？别听那个祝太医妖言惑众，他哪里会为岑家着想？分明是自己心怀鬼胎，意图趁乱渔利，你切莫着了他的道。”
    “是”，红儿低头应道：“奴婢都听主子的。”
    “嗯。”云贤难抵困乏，闭上双眼。红儿扶她躺下，待她睡着后，低声唤小莲来伺候，自己则飞跑出去。
    不出她所料，祝太医果然还在僻静处溜达。一见她来，喜道：“娘娘想通了？”
    “不”，红儿面色凛然：“太医安的什么心，娘娘一清二楚，她断不会搅进你谋划的龌龊事中。我这趟出来，是背着娘娘。只因我受了岑家的大恩，想有所回报。祝太医若觉着我能帮得上忙，便把心思说给我听。但你要想借此让岑家对你感恩戴德，我劝你省了这份心。”
    “你！”祝太医一跺脚，咬牙道：“也罢，我将个中利害说与你，你看着办。皇上驾崩，车丞相把控朝廷，岑大将军犯下弑君之罪，岑家何时满门抄斩，不过是他一句话的事。娘娘怀了龙种，自然要生下来，但生产之后，孩子可活，她却不行。除非她换了身份……”
    “你是何意？”
    “若皇贵妃变成了皇太后，谁还动得？”祝太医压低声，神色诡秘。
    “皇太后？！”红儿惊呼，后又默然半晌，眼神渐冷。
    见她明悟，祝太医低语道：“此事宜早不宜迟，再晚几天……”
    见远处有太监经过，红儿忙躬身对祝太医行礼道：“娘娘听闻噩耗，悲伤过度，一病不起，太医可要开个好方子、用些好药啊。”
    “放心”，祝太医了然，连连点头：“娘娘这病看着骇人，却并不严重，几日内便可药到病除。”
    接了车家的密令后，江六郎便即刻派亲信假扮钦差，前往朱家庄。一干人见到那朱非虽年逾百岁，却耳聪目明，且对玉玺记忆极深，显是不好糊弄。那些人本想杀了他再找旁人假冒，却发现朱家庄全村几百人，都对朱非极其熟悉，情急之下，只好假道天色已晚，稍是歇息后明早上路，再趁夜叫武艺高强者潜入房内，使暗劲震断其心脉，做成年老体衰、梦中猝亡的模样。待真钦差到时，只赶上他一家老小守着尸身哭丧。他本已岁数极大，几时亡故都不稀奇，加之仵作验看后也下了定论，钦差只得悻悻离去，回朝复命。
    朝中诸臣原本便是倒向车家的居多，朱非既死，郑陵运、冯青等一时又寻不到别人能验断玉玺真伪，也无力再争。李成玉心知大势已去，默默悲叹，不发一言。眼见没了异议，胡恪便决意宣读遗诏，好早日给安泰帝发丧，扶太子继位，将大齐国祚稳稳地承传下去。
    而就在这时，风云突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