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为人下

第三十四章
    发丧、颁遗诏乃是大事，不可敷衍，须得上应天意，再令百官斋戒沐浴更衣。那日的例行朝会既定，车骖便命司天监速速观天推演，择日择时。而就在群臣将散时，江六郎冲了进来，拱手道：“末将适才得狱卒所报，岑德举咬舌自尽了！”
    “什么？！”车骖又惊又怒－－安泰帝薨后，他原本计划的借皇命先杀德举再令其两子交出兵权、回朝领罪之事已然落空，他料定岑云仁、岑云义不会束手就擒，便想留下德举以为牵制，他再三叮嘱江六郎要牢牢看住德举，却不料仍然出事，这江六郎也是蠢材，遇着变故不知处置，惊慌之下竟在众臣面前说出德举身亡，实在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岑德举弑君事发，自知罪孽深重，畏罪自杀”，车骖强自镇定，道：“不必为一罪臣之死耽误正事，且将他尸身收敛起来，日后再行区处。”
    “是！”
    散朝后，车骖唤来江六郎，怒问：“先前交代过你，你怎么办事的？！”
    “末将按丞相所说，将岑德举单独关押，严加看管，不许任何人见他，哪知他夜里睡在地上，背对着看守，咬下了自个儿的舌头……”
    “罢了罢了”，车骖不耐地摆摆手：“以后处事小心些，别动辄跑到朝堂上大呼小叫。岑德举已死的消息，不许在后宫散布。告诉朝上听到信儿的太监，谁敢说出去，就拔掉谁的舌头。这几日务必盯紧宫中，任何异状都要立刻报来。”
    “是。”
    回到车府，车轩已在等候，他对父亲道：“岑德举早不死晚不死，偏选在这时，孩儿觉着颇为蹊跷。”
    “嗯。我已叫江六郎再着紧些，等遗诏颁下，便万事大吉了。”
    这偌大的皇宫之内，有车家的势力，自然也有别家，如早前一直与车离互通的小安子。出了事后，他虽未暴露，却也被江六郎、郭公公等“一视同仁”地盯着，难以脱身。待到皇帝驾崩的消息传遍后宫，乱了一阵，他才瞅着空子，连番动作。小安子本就是伶俐人儿，入宫多年更着意结交，也颇拉拢了些人。他先是寻得天牢中的同党，请那人将写好的字条塞进给德举吃的馒头中，字条上简单写了车离外逃、云仁等出关作战、大胜契丹，及朝堂、宫内诸事，又请长乐大殿的伙伴帮忙遮掩，自己则趁夜、趁乱一口气跑到甘露宫，想向皇贵妃岑云贤亮明身份，而此刻云贤身体不适，早早睡下，已与祝太医密谈过的红儿便自作主张，不惊动云贤，自与小安子谋划。
    小安子做的这般事，此后都影响深远。先说德举，他看了那些信后，立时明白自己离开阳城时给云仁的留书将一一兑现，加之车离逃出长安，也必是往边关而去，则“清君侧”一事板上钉钉。为免车骖挟他为质，令二子掣肘，他思索半夜后，抱着“成大事必有牺牲”的念头，自绝性命。可怜堂堂镇夷大将军，没战死沙场，却在阴森森的牢狱中凄惨离世。但比之前朝身首异处的岳将军，他好歹留了个全尸，也算不幸中的万幸。只是那江六郎得车骖严令后，着紧封锁，将当晚值守的狱卒也全数调走，故德举之死后宫中知者甚少，小安子也被蒙在鼓里。
    再说红儿这头，自听了祝太医所言，她便定下弥天大计，却苦于东宫守备森严，无法实施，到与小安子接上头，两人又一番密谋，才筹划妥当。当晚，她同小莲谈好，各自写下遗言揣进怀中，叩头盟誓。
    司天监算好的、百官集齐、发丧颁旨的时间在两日后辰时。这天卯时过半，天刚蒙蒙亮，红儿、小莲即依与小安子商议所定，打昏来取恭桶的下等太监，再换上其衣饰，持其令牌出甘露宫。侍卫、宫人等为备大朝，多已前往正殿，剩下些人对臭气熏天的恭桶车也不疑有他。
    到东宫外，红儿和小莲将事先备好的爆竹点燃，扔进恭桶，霎时传出巨响，火花四溅，粪便炸得四处都是。小莲压低声问红儿：“你看东宫围着这许多人，太子真能出来么？”
    “放心，这么大动静，那傻子怎会不来看？何况他身旁还有人撺掇……”
    红儿说的，正是小安子埋在东宫的同伙，他等级不高，只能在殿外听用，寻常时根本近不得太子之身，这会儿却有了用武之地。他放开声量，呼喊道：“晦气！真个晦气！这倒霉催的恭桶车，不长眼的东西，竟在东宫门前炸了！哎哟，溅多少秽物出来啊，臭死人！这不存心给太子爷找不痛快么？谁干的这事？拖出来千刀万剐！”
    那傻乎乎的太子，平常就缺心眼，偏又爱凑热闹，听得“恭桶车炸了”，顿时喜不自胜－－连日来他被拘在东宫，想要外出却总被一帮冷面冷眼的侍卫挡回，早积了一肚子怨恨，这当口听得他们被秽物糊了一身，自是不管不顾，非要出去看看那帮家伙的狼狈样子。他骄横跋扈惯了，宫人哪里拦得住，只好追着他跑，边跑边劝叫。
    东宫门口乱七八糟，臭不可闻，红儿同小莲做惶恐不安状，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高喊着“奴才罪该万死”，侍卫等压根儿顾不上她俩－－今儿可是要护送太子参加大朝的，这满身屎尿算怎么回事？他们手忙脚乱地相互拍打、撕扯外衫，就在此际，太子喜气洋洋地冲出，离恭桶车仅一丈有余，红儿抬头，伸手入怀，适才呼喝“晦气”的那太监心领神会，喊：“太子爷慢点！慢点！”说着他脚下拌蒜，一趔趄扑向太子，那孩儿猛地朝前，正撞上红儿掏出的匕首刀尖，小莲毫不迟疑，冲起握住红儿双手，往前狠狠一送，刀刃直没入太子胸口，只留刀柄在外。
    变故突发，众人一时呆楞。红儿立马拔刀捅向自己心窝，小莲亦重重以头抢地，两人死在当场。
    躲在僻静处的小安子目睹这幕，抹了把泪，转身对后面几人道：“走！依计行事！”
    “吵吵啥？！不知道今儿是什么日子么？！”小安子趾高气扬地走上前质问。
    “安公公……这……这……”东宫侍卫首领早吓得呆若木鸡，语无伦次。
    “太子爷！太子爷！”小安子手下两人扑倒，呼天抢地。
    “都别动！”小安子喝道：“快传太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