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为人下

第三十六章
    太监面朝群臣，朗声读道：“奴婢红儿、小莲，出身低贱，本要被卖去青楼，幸得岑老夫人相救，将我俩带进岑府，作岑大小姐丫鬟。大小姐待我等甚是亲厚，情同姊妹，更引我等入宫，即便其后贵为皇贵妃，亦不曾有丝毫改变。我俩受岑家大恩，日夜思报，却不可得。数月前皇上听信谗言，派兵夜袭岑家，我等听闻老夫人等身亡，便怀恨在心，伺机报复，又无从下手。皇上驾崩，我等思及父债子偿，便决意行刺太子。此事从始至终，都是我等所为，皇贵妃毫不知情。岑家遭难、皇上驾崩等事连番袭来，皇贵妃早已心绪混乱，重病在身，有太医为证。便是如此，她仍日夜训诫，叫我等忠于朝廷、忠于皇上，切莫行差踏错。但我等一意孤行，趁她染疾，昏多醒少，瞒天过海，行下大逆不道之事。后果如何，我等一力承担，皇贵妃从始至终被蒙在鼓里，至多有识人之失，断无同谋之罪，望各位大人明查！”
    这番读罢，群臣愕然，继而议论纷纷。朝中多半是车家势力，他们率先发难，相互唱和道：“此书已证实两个歹人就出自甘露宫，这般急于为皇贵妃洗脱干系，更显可疑！”
    “正是！谋害太子这等大事，岂是区区宫女能做？背后必有主谋！”
    “岑德举弑君便是谋逆的发端，事败后再设计害太子，连环计策，何其毒也！”
    “务必要叫皇贵妃前来对质！”
    郑陵运、冯青、李成玉等急在心头，却压根儿插不上话，就在此时，殿外传来呼声：“皇贵妃进殿！”
    盛装的岑云贤步履沉稳，缓缓踏入，环视四周，未发一言便令诸人噤了声。她缓步走向殿中，百官如潮水般分开两侧，为她让出通道。
    “所发之事，本宫已知”，她在上首站定，淡然道：“红儿、小莲，确是本宫侍婢。管教不严、酿成大祸，这罪名本宫担下，毫无怨言。但若说岑家为幕后主使，本宫绝不苟同！参天大树，亦有旁枝斜出，遇上了，将其砍掉便可，谁见过因此把树连根拔起的？”
    “皇贵妃言之有理”，冯青出列道：“正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莫说是外姓的奴才，就是本家亲戚，也会各怀心机，不一而足。龙生九子，尚且子子不同，又怎能因下人犯事，便断定主子有失？”
    “依本朝例，仆从犯罪，主人受牵。皇贵妃身份尊贵，当为表率”，车轩咄咄相逼：“娘娘自认坦荡，想是不惧查问。”
    “本宫何惧？”岑云贤柳眉一竖，“要查便查，有问便问，但车大人，本宫提醒一句，无论岑家哪般境遇，本宫入了宫中，便是皇上的人，这皇贵妃的封号，也未曾被虢夺。”
    “那是自然。微臣不会忘记。”
    “好！”云贤转向车骖：“丞相大人，本朝律例，你可熟知？”
    “自是牢记于心。”
    “你来说说看，皇上驾崩，有身子的妃嫔该当如何？”
    车骖闻言大骇，脱口道：“皇贵妃这话从何说起？后宫嫔妃身怀有孕，乃是大事，须太医诊断、御史记录……”
    “大人急什么？本宫不过随口一问。这等秘事，本不该宣之于众，本宫也曾遣婢子去太医院求医，却被守在甘露宫门前的太监拦下。那太监说是奉了车丞相之命，本宫甚是疑惑－－丞相掌管前朝已极是辛劳，还有余力兼顾后宫？何况这等僭越，岂是人臣所为？本宫断定那几人不安好心，污蔑丞相－－丞相，是这样吧？”
    “是，是。”面对皇贵妃夹枪带棒的逼问，车骖冷汗直冒，连连点头。
    “丞相果然行得正坐得端，如此看来，那些小人着实可恶至极，幸好本宫脑子还算清醒”，云贤做安心状，笼了笼衣袖，又道：“本宫也是诞下过龙子的，虽则夭折，十月怀胎的情形却一天未淡忘过。这两旬以来，似又重历，找太医不着，也是心慌得很。而今整个太医院都聚在此处了，本宫不欲再等，还请诸位破个例，当众给本宫把把脉吧。”
    “这似乎不合规矩……”车骖意图拦阻。
    “朝会有要事宣告，本宫明白。但本宫来都来了，把个脉也耽误不了时辰。丞相放心，诊完后本宫即刻退走，若是没有身孕，本宫也自会去刑部受审。”
    话说到这个份上，哪还有人敢多言？祝太医强压着喜色，上前道：“卑职愿为娘娘验断！”
    “有劳太医。”
    在云贤坚持下，他们没去后殿，而是着太监抬来桌椅，又叫宫女围起帐幔，云贤施施然在影影绰绰的幔布后坐下，伸出手。
    少顷，祝太医走出，道：“经卑职诊断，娘娘确有孕在身！”
    其余太医又陆续去帐后摸脉，结论并无二致。车骖面色阴沉，沉默不语。
    车轩见状道：“太子被甘露宫宫女所刺，本该审讯其主，但皇贵妃身体不便，只能押后。皇上驾崩，太子又薨，然国不可一日无君，各位大人，且放下他事，先商议新的储君人选为要。”
    “储君首选当是皇上子嗣”，冯青是礼部尚书，这类事最该当先：“依臣所见，还是由丞相暂管朝事，待皇贵妃生产后，若是龙子，则立为新皇。”
    “不妥”，车辕意识到当下状况已对车家极其不利，忙上前道：“堂堂大齐，怎可让国君之位空虚数月？这要传了出去，天下岂不大乱？！”
    “是啊”，车家门生故吏们附和道：“万一皇贵妃生的是公主，又当如何？为稳住局势，应当从皇上堂亲，即各地封王中选取贤者入朝。”
    “那万一皇贵妃生的是龙子呢？”郑陵运冷笑道：“难不成再将请来的王爷送回去？数月内国中无君，和数月内连换数君，哪个好听些？更何况请神容易送神难，到时送不走了，不更乱？横竖皇上驾崩一事也未昭告天下，不如继续压着，待皇贵妃产后再做决断。”
    两派意见针锋相对，都不退让，在堂上争执开来。正相持不下，又听得太监呼报：“禁军统领胡将军进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