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霄.音

寒冷的山崖石谷隔一段变幻一次颜色，从初始的黑褐色到现在苍茫一片白，记不清过了多久时间，不知不觉中容莞由仰身坠落转为蜷曲。
    冷，十座雪山也抵不过的冷。
    “噗通”容莞栽进水中，一刹那的功夫她飞出水面倒在岸边缩成一团。
    那水太冷了，跟许久前她在紫宸宫藏身过的池水一样冷，如此一来，这里莫不就是归墟？
    四下环顾，除望不到头的嶙峋石壁和河水再无其他，她顺着河水走，地上太冷，寒气透过脚底直达头顶，她不停搓手取暖，走三步跳三下，约莫走了两刻在一处断崖找到她不知何时丢失的剑，剑身没入石崖的部分竟冒着些热气，容莞惊喜的靠上去取起暖来。
    好景不长，石崖吸走剑上的血迹温暖随之消失，容莞无奈的拔出剑，继续前行。
    走着走着河水变得狭细起来，举目过处，数不清的河流汇于一处，河面河岸冰岩层叠，相互蚕食，容莞脚下一块一半沉在水中的大岩石就被岸上的寒冰吸食殆尽，黑褐的岩体慢慢转为透白的大冰块。
    容莞打了个寒颤，深一脚浅一脚走离这是非之地。
    不多远的路程险象环生，甚至是跋山涉水，寒冰岩石似乎能闻到生人的气息，无形中纷纷聚集到她四周，容莞提剑砍下，如卵击石，她慌了，裹紧衣服飞快往前跑。
    慢慢的她步伐停了下来，戒备的后退，前方河流汇聚的终点莲濯好整以暇的看着她，华服鞋履洁净如新无半点水迹，更无她的狼狈。
    “你躲什么？本座要杀你用得着等到现在？留你还有些用处。”
    莲濯讥讽的移开两步，露出他身后的景象，清蘅闭目侧靠着一人高的冰石，半个身子陷在冰中，仿似他跟这冰长成一体，容莞跑近看，他陷在冰里的那只手竟全然是白骨。
    容莞什么都顾不得了，她双手举剑发了疯似的去斩这冰，用力之猛不一会儿手心伤痕累累，莲濯隔着袖子一把抓住她手腕，道：“本座没耐心等你劈开这冰，臭丫头。”
    莲濯夺过她的剑，划开她掌心，拽着她手掌贴到寒冰上，那冰遇着她的血竟慢慢开始融化。
    莲濯欣喜异常，“不曾想你的神火之力如此纯正，本座大计可成。”
    冰中化开一个大窟窿，清蘅埋在里面的半边身子失去依靠，向下倒去，容莞挣开莲濯顺势接住他。
    他身上无一丝温度，容莞紧紧把他抱在怀里，流血的手找到他已成白骨的一只手，十指交握。
    莲濯看在眼里，在他们身边来回踱步道：“你这样是救不了他的。”
    容莞不理他，只更紧的拥住怀里的人。
    “臭丫头，现在能救清蘅的只有本座一人。”
    “莲濯，收起你丑恶的嘴脸，若你能救清蘅还千方百计的引我来此作甚？我若无利用价值你早杀了我，此地，能救他的只有我一人。”
    “哈哈哈，臭丫头你倒是不笨，可是你知道如何救他么？”莲濯俯身到容莞耳后，红唇潋滟：“你救得了他一时，救得了他一世么？”
    容莞一怔，“你什么意思？”
    莲濯起身，居高而下：“想必那凡人已经告诉你了，此番是本座害他，但本座也是为他好，他出生时被任莞下了血咒生生世世不得解脱，血咒发作的疼痛非常人能忍，他以归墟之水麻痹痛苦，不想适得其反，归墟水要反噬他了。”
    “我不会信你，世上哪有母亲这般对孩子的。”
    “臭丫头，你客居凡间千年，子弑母，母杀子的事见的少么？任莞疯疯癫癫，什么做不出来，更何况……”他媚眼轻挑，讥笑道：“她死前不做点场面事给胤琩君看看，如何对得起她百般讨好胤琩君的名头。”
    “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啊，任莞给清蘅下血咒，控制这咒的人却是胤琩君，清蘅所有痛苦的来源都是拜胤琩君所赐，而这皆是任莞为讨好胤琩君所致。”
    容莞明白了，世间万千气象，咒术的施用之法绝非寥寥几种，任莞死前下咒牵扯进胤琩君不足为奇，尽管如此莲濯的话还有待斟酌，她该信的信，该怀疑的还是要怀疑。
    容莞把清蘅移到自己背上，双腿颤颤巍巍，莲濯挡到她面前来，道：“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真当本座不想杀你？”
    容莞抬眸：“你引我来此只为背后道人长短的话，恕不奉陪。”
    “背后道人长短？本座好心告诉你救清蘅的法子，你倒把本座好心当驴肝肺。”
    容莞嘲弄的冷笑。
    莲濯看在眼里，脸上再挤不出半分虚假的笑容，袖中的手强忍着不去撕碎她消恨。“方才你也看到了，你这神火之力能息归墟之毒，你若跟清蘅换血移气他还用受这番罪么？就是血咒也可一同解了。”
    容莞心下一动，半信半疑：“我如何信你？”
    “你还有更好的选择么？”
    容莞抬头看去，望不到顶的石岩冰层，以她全盛时期的本事也不一定上的去，更别说如今身躯破败，自保无门了。
    莲濯说给她听的自是趋利避害，她跟清蘅换血移气后自己恐怕命不久矣，想到几日前在瀛洲仙岛她找大司命相助，自甘奉上身上一切可用之物，大司命百般拒绝，兜兜转转，她还是要牺牲自己成全清蘅的延续。
    世上果无两全之法么？她与他必有一方消亡，偏不能长相厮守。
    莲濯等得颇不耐烦，蹙眉道：“怎么？你不愿意？”
    容莞忽而平静无比，她握着清蘅垂下的手，轻轻一笑：“我在想你为何将我视为仇敌？只是因为我与清蘅两情相悦？”
    莲濯眼睛微眯，眸色晦暗：“什么两情相悦，臭丫头你瞎说什么鬼话！本座只问你做与不做！”
    容莞转过头来看他，那平静的模样叫莲濯恼怒，她全无了顾忌与害怕，专拣莲濯忌讳的地方死咬下去。
    “现如今，我还有说不的机会么？不过你放心，能救清蘅我百般愿意，可一想到我不在了你还对他纠缠不休我心里膈应，莲濯啊莲濯，你是个男子吧？”
    你是个男子，为何对清蘅存着的感情那么像男女之情？
    莲濯岂会听不出她话里的意思，他震怒道：“你有两个选择，要么立即跟清蘅换血转气，要么跟他一起死在我手里。”
    容莞道：“你不说便罢，有何好动怒的，我说过救清蘅百般愿意。”
    她说完，莲濯飞到河水汇聚的湖泊中心一座巨大浮冰上，站定即一卷红绫圈住容莞清蘅拉他们到浮冰上。
    脚沾着冰面，红绫收去，容莞背上靠着清蘅负两人之重摇摇晃晃滑到在地，莲濯飞去原地取来容莞的剑，细细端摩：“原来是任莞用过的，正好派上用场。”
    他转向容莞：“前不久清蘅开始修炼归墟水术，在这里换气血最合适不过。”
    不等容莞说什么，他拿剑在容莞左手腕和清蘅右手腕上一划，掷剑，打出的掌风将两人分置躺于浮冰两端，两人手腕上血流入身下的冰层，水流声潺潺而过，水平面下，风云卷弄。
    容莞的血并未在浮冰上停留，而是经浮冰流向莲濯提前打进冰里的长剑，剑身逐层染血，不多时剑身布满炽热的血红，像是从岩浆里捞出一般，莲濯拔出剑，冰层迸裂声清脆。
    “你的神火之力，本座取走了。”他道。
    反观清蘅那处血水在冰里散开，如红莲绽放，一朵一朵向容莞进发，开在她身体里，手腕上传来寒冷的触感，容莞慢慢恢复力气，她手撑着半坐起身，正看到莲濯将血红长剑刺入清蘅胸口。
    “你干什么？”容莞连滚带爬过去，双腿软绵得屈膝都成艰难，待她越过这短短的距离到达清蘅身边，剑上的血气大半进入清蘅胸口。
    莲濯退居一边，春风满面：“担心担心你自己吧，人不人鬼不鬼，清蘅要是醒了还不被你吓死？”
    “什么？”容莞这才把注意力转到自己身上，她抬起双手，手心手背白霜尽染，她捋起衣袖，同样是一片雪白，她惊恐的揉搓那层霜竟怎么也不见掉。
    恢复原样的剑刃照映出她的脸，容莞眼角瞥到的是一张跟手臂同色且看不清眼睛嘴巴的轮廓，散乱倾泻的发丝色泽干涸，似旱魃过境的河水，枯竭了所有霁月光华。
    容莞双唇颤抖，她捂住眼，揭开，捂住，揭开，不断的重复这个动作。
    “别再自欺欺人了，你就是这副鬼样子。”莲濯边说边拔出清蘅身上的剑，屈膝半蹲，袖中掏出一个小小的白瓷瓶。
    见他拔开瓶上的软塞，容莞心惊道：“那里面是什么？”
    莲濯左右臂穿过清蘅后脑，笑道：“自然是萱草汁了。”
    萱草，忘忧草，一棵即能忘却前尘。
    “虽然归墟之水也能蚕食他的记忆，服一棵萱草总归是有备无患。”
    “你住手！”容莞抓住他的袖子，莲濯稍一用力便推开了她，容莞再去阻止，莲濯索性一掌打飞了她。
    白瓷瓶靠上清蘅唇心，莲濯的手腕蓦地被人抓住，怀中人睁开眼睛，陌生而冷漠。
    “你要对我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