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爱情是朵莲花

由于赶得急，岭角下村很快就到了。
    此时暮色沉沉，岭角下村小旁边的一间小屋门口或坐或站着几个满脸悲伤的家长和学生，气氛无比沉重肃穆。
    莲花和杜仲被带进房里，杜仲被那肃穆的气氛给镇住了，平时那个调皮捣蛋劲一扫而光，紧拉着莲花的手亦步亦趋。
    岭脚下村的生产队长下李大福一脸肃穆地迎上来，因为岭脚下村的人们经常会路经鸟嘴脚村，在鸟嘴角小学外歇脚，所以莲花和他们村的很多人都相识。
    李大福沉声说道：“杜老师，你终于来了。辛老师每次醒来，都会问起你。你快进去吧，辛虹也在里面。”
    莲花走进里屋，里屋光线暗得让人心也沉重起来。
    辛一生躺在一张简陋的床上，脸上蒙着一块黑布，身上裹着一床旧床单。辛虹正眼泪汪汪地在一旁照看着他。
    “杜妈妈，您来啦！”看到莲花到来，辛虹悲伤沉重的神情似乎瞬间就轻松了许多。
    “我爸一直念叨着您，他有话想对您说。可惜他现在又昏迷了。”
    “老辛，我来晚了，让你久等了。”莲花走近去，弯下腰，想要看清楚辛一生的状况。
    辛虹拉住她，让她在床边的凳子上，说:“杜妈妈，我爸他不愿让你看他现在的模样，他不想让他的形象在您的心目中遭到破坏。因为除了我妈，您是他心目中最善良美丽的女子。您就让他了了这个心愿吧！”
    “可是……”
    莲花话还未说完，辛一生虚弱得断断断续续的声音突然响起：“莲花，你来了？”
    “爸，您醒啦？”辛虹欣喜地问道。
    “嗯，我醒了。莲花，你……能……听我讲个故事吗？”
    莲花劝道：“老辛，你现在这么虚弱，不能说太多的话。”
    “趁我还能说话，就让我说说吧，这也是我最后的要求了。”辛一生央求道。
    莲花只好流着泪同意了。
    “汉武帝和李夫人的故事你听说过吗？”辛一生问。
    “没有。”莲花摇摇头。
    “我……只能简单说了，汉朝有一位英明神武的皇帝汉武帝，汉武帝娶了一位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的李夫人，她长袖善舞，精通音律，两人感情很好。但李夫人年纪轻轻，都生了重病。临终前汉武帝去见她，她托付汉武帝在她死后照顾她的儿子和兄弟。却因病貌变丑而始终不愿让汉武帝看她容颜，因为她希望在汉武帝的心中永远留下最美好的回忆。”
    也许是莲花的到来，让辛一生心情好转，也许是回光返照，他的精神竟然好了很多，讲话也流畅起来。故事讲得很简洁，并没有什么生动的语言和情节，但莲花和辛虹却在一旁听得泪如雨下。
    “老辛，你是要把虹虹托付我照顾吗？你放心吧，其实你不说我也会照顾好他的！我不是汉武帝，你也不是李夫人，不管你的容貌变成怎样，我都会替你和木姐姐照顾好虹虹。”莲花哽咽着说道。
    “莲花，我相信即使我不托付你照顾虹儿，你也一定会照顾好他的。不管我容貌变成怎样，你也一定会照顾好他的。但我说这个故事的意思，只是想让你明白，你在我心目中的份量。你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红颜知己，我只想给你留下最美好的印象。俗话说，女为悦己者容，其实男人何尝不是如此呢？”
    莲花那颗沉重的心激荡起来，辛一生竟然称她为红颜知己和悦己者！但莲花很快平复了自己的内心，现在不是自己情绪激动的时候，辛一生的情况不容乐观！
    “老辛，听到你这么说我真是太激动了。只是……孩子们都在这里呢。”她怕辛虹听了误会，会不高兴。
    “杜妈妈，我爸说得对，您就是除了我妈之外，对我们父子最好的人了。这几年来，您就像我的亲妈一样照顾我，我在心里早把您当亲妈了。妈，儿子给您磕头了。”辛虹不由分说地跪下，给莲花磕了三个响头。
    “虹虹，快起来。”莲花赶忙将辛虹扶起来。
    辛一生的声音也欣慰起来：“虹儿真是懂事的孩子，可惜他跟我一样，小小年纪就要成为孤儿，我真不放心他。我走后，只好麻烦你多加照顾他了。”
    “爸，虹儿已经上初中了，很多事都能处理了，您不必担心我。”辛虹劝慰道。
    “老辛，你放心，虹虹很懂事，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他，让他顺利长大成人。”莲花一赶忙说道。
    “嗯，有你在虹儿身边，我就放心了。刚才生产队长李大福也答应了我，这间房子以后给辛虹住，给辛虹在村里落个户口，分些粮食。可惜的是，我救的那个孩子受伤太重，很可能也像我一样拖不下去了，不然我做的事会更有意义，对辛虹今后的生活更有帮助。希望你能在我走后，督促李队长安排好虹儿的生活。在虹儿需要的时候帮帮他，让他读完书，走正道，将来成家立业就行了。我知道你家那位杜老师不喜欢虹儿，这会给你带来许多的麻烦，但我别无他法。”
    莲花坚定地说：“我一定会好好照顾虹虹的，你放心吧！你还是少说吧，太伤神了。”
    “不，我怕再不说就来不及了。其实这几年来你照顾他比我这个做父亲的照顾他还要多，我这一生，太没用了。我是个不合格的儿子，小时候把父母姐妹弄丢了；还是个不合格的丈夫，把妻子弄丢了；也不是个合格的父亲，把儿子都扔给你管了，现在又要撒手离他而去。我这一生是多么不幸，几乎一无所有，但好在我这辈子曾经拥有过爱我的父母姐妹和妻子，有一个懂事的孩子，还有你这样一位红颜知己，一直默默地关注着我和孩子，这也是一种不幸中难得的幸福啊！”
    莲花点头，辛一生又何尝不是她生命中的一段不可磨灭的记忆呢!
    还没等莲花回答，辛一生却对辛虹说：“虹儿，你把我留给你的那竿竹笛拿来吧。”
    辛虹拿出那竿竹笛，在辛一生的指示下，从竹笛的一端吊缀着的香囊的棉团里掏出来一个小纸团，递给莲花看。
    原来这张纸团上记载了辛一生的身世秘密。
    辛一生的父亲出生于广东的名门望族，在日本留学期间爱上了日本孤女山口惠子，为她写了《一生爱你》的歌，赢得了她的芳心。他们婚后生了他和姐姐两个孩子。他的父亲回国后当了国民党的军官。这些身份在解放后都是很危险的，这也是辛一生一直不敢告诉任何人，而且甘愿躲在小山村教书的最主要原因。
    “你，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她一直在想辛一生的身世很不寻常，可是没想到竟然有如此不寻常。她觉得自己简直像是听了一回神话传说，让人无法相信那是真实存在的故事。
    “因为你是我最信任的人！你是我所见过的嘴巴最严实的人，也是我这辈子除了芊芊外，接触最多的人。芊芊的突然消失，让我担心万一哪天我也突然不见了，就会再也没人知道我的身世了。所以我早就将我的家乡和父母亲人的相关资料写下来藏在笛中交给了虹儿，希望有朝一日他能找到我的亲人，他已经知道了这个秘密。”
    “可是，我那次在山上遇到你，你不是说他们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吗？”莲花问道。
    “也许他们还活着！因为后来我在流浪的路上，曾遇到一位幸免于难的邻居，他告诉我，我的家人可能在爆炸发生前就已经悄悄离家，去坐飞机，他们也许去了台湾，也许去了日本或者美国。”
    莲花嘴巴张成了O型，国军军官？去了台湾、日本或者美国？这、这在一般人听来，简直要把人吓个半死。联想到刚才辛一生说到的飞机票，莲花难以想象辛一生的父母究竟有着怎样的身份。难怪辛一生要冒充从不知身份的孤儿了，有这样的父母，他一定比地主、资本家的孩子过得还要艰难！
    辛一生看到莲花几乎被吓倒的模样，说：“你很惊奇是吧？这在前些年是我打死也不敢说出来的秘密，但现在时代变了，中国和日本、美国都已经建交，与台湾的联系估计也会越来越多，因此我才敢将这个秘密说出来。我希望我去后，辛虹不是那么孤单，在这世上还能够有他的亲人陪伴。如果能找到芊芊，我就更放心了。希望你以后多帮虹儿留意这些消息。”
    “老辛，你放心吧，我会留意的。”
    “虹儿，把笛子给我。”
    辛一生乖巧地把笛子递给了辛一生。辛一生示意辛虹扶他坐起，靠在辛虹身前，颤颤颤巍巍地将竹笛放在唇边。
    辛虹和莲花起初以为他只是想摸一摸心爱的竹笛，没想到他竟然是要吹笛子！
    “老辛，你的身子骨要紧，不能吹笛子，太伤神了。”莲花慌忙劝道，她看见辛一生露出的手和唇都是肿胀的。
    “爸，您别吹呀！来，笛子给我拿着。”辛虹也是满脸担忧。
    “不，这是我最后的心声了，你们就满足我这个最后的愿望吧。我只想把这首《一生爱你》的曲子献给虹儿、仲儿和莲花听，因为你们都是我最爱的亲人。可惜杜鹃不在这儿，要是她在今天就完美了，我一直想她要是今后真的能成为我的儿媳该多好啊，也不知道我家虹儿将来有没有这个福份。”
    “爸……”辛虹脸红了。
    “呵呵，虹儿也知道害羞了，不象小时候，大家怎么逗你和杜鹃都行。这首歌和曲子你也学会了，将来你可以吹给杜鹃听。还有如果有机会寻找我的亲人，就要凭这支竹笛和这首乐曲了。”
    “嗯，我知道了。”
    “在我人生的最后时刻，有我的儿子、干儿子和莲花陪在我身边，聆听我最爱的乐曲，我也心满意足了。”辛一生微微地叹道。
    微弱的笛声断断续续地在静夜中响起，如泣如诉，似在倾诉辛一生这一生的坎坷，他对人世的无限留恋，他对儿子的万分不舍，他对父母妻子的无尽思念，他对莲花以及帮助过他的人们的无比感激之情……
    笛声越来越弱，但还是坚持到一曲终结，最后房中一片安静，吹的人和听的人都沉醉在音乐的余韵中，只有油灯上的一豆灯光微弱的闪烁着。
    辛一生静静地坐靠在床头，脸上包裹着黑布，看不清他的神色。
    "啪嗒!"
    辛一生手中笛子落在床上，那沉闷的声音似砸在人的心尖上。
    早已听得泪眼朦胧的辛虹心中一紧，伸手在辛一生鼻端探探，接着凄惨地大叫一声：“爸——”
    他一把抱住辛一生的身体痛哭失声。
    “干爹——”一直呆呆地站在一旁的杜仲也意识到了什么，嚎啕大哭。
    “老辛，你一路走好。”莲花痛哭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