颂君令

第20章


  祁冀躬起身,“儿臣不便多呆,这就告退了。”
  跨出宫槛,殿顶的日光泄在面上,身后皇后叫住他问:“等这事儿完了,往后你打算往哪边儿站?”
  祁冀顿住脚,“回娘娘,儿臣从来都只站在自个儿这边儿。”
  看向他后背,刺金四爪方龙引颈欲腾,皇后轻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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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十五,皇后六十千秋,各亲王郡王,国戚宗室,内外命妇入宫觐见。
  一番祝辞礼毕,文皇后三龙双凤冠压顶,身着真红大袖衣,红线罗大带,外罩金绣团龙纹褙子,肩披织金云霞龙纹霞帔,鹤发肃面端坐于赤金雕云龙纹塌上轻起唇口:“免礼平身。”一旁女官宣告众命妇赐座于下首两列雕垂挂如意云头纹六方扶手椅凳之上。
  皇后抬手压压发鬓,“趁今儿这机会,跟大家唠会子家常,杜夫人,侧妃为晋亲王开枝散叶有功了。”
  杜夫人起身谢恩,“托皇后娘娘的福,这是她的福气。”
  杜司茵随即起身被皇后出声拦下,“不必多礼,坐罢,头几个月要紧,后头你家王爷回藩,就别跟着了,搁京里仔细作养着,皇上跟我可等着抱曾孙呐。”
  杜司茵一笑,扬起腮边小痣,捧肚儿一福坐下身,“妾身谨遵皇祖母吩咐的来。”
  皇室曾长孙意味不寻常,苏君看向前,袁幼仪下颌溜尖儿,两肩微垮。
  皇后笑着招袁幼仪上前,“可怜见儿的,怎么瞧着又瘦了些,正妃拿出正妃的派头儿来,不必事事亲为,使唤下头人办去,遇着偷奸耍滑的直接撵了去,你这孩子就是心软。”
  杜司茵闻言敛回笑,正了正身。皇后扶了扶袁幼仪发簪,“这簪子是馨丫头从我库里挑的那支?瞧瞧,跟你多相称。”
  文馨郡主看向苏君,“进了殿门儿我就一直想问呐,苏姑娘那发簪打哪来的,跟王妃的一个模样儿呐。”
  殿内众人闻言都看向苏君,皇后眯着眼摇头笑道:“隔这么远,老眼昏花的我也瞧不真。”
  苏君起身走至塌下,福身跪地拔下簪子双手呈上前,一旁女官接过交由皇后,皇后拿过放在袁幼仪发间比较了几眼,“不一样儿,你们瞧瞧,幼仪的是鹊鸟赶菊的花样儿,这丫头的是蜻蜓点荷的花样儿。”
  文馨笑了笑,“是我看茬了,都是金累丝嵌红宝儿的,我还当一样儿呐。”
  “嗬!”,秦贵妃掀起茶盖儿拨了几下杯口儿,“皇后娘娘,臣妾坐这么大老远都瞧得真真儿的,那两根儿簪子若说不是一个匠人儿做出来的,怎么跟一个胎里生出来似的,臣妾奇怪这丫头簪子打哪儿来的,跟您库里的物件儿撞上脸了?莫不是歪路儿上来的罢?”
  众人闻言一凛,苏君忙垂下头,前额枕着地砖,“娘娘明鉴。”
  苏老太太也忙起身俯拜,“皇后娘娘明鉴。”
  皇后叫起二人,瞥了眼秦贵妃,“没得吓着孩子,苏夫人也别多礼,都先坐罢,不过贵妃说的也有道理,不瞒各位说,我那库里存得都是我那积年的嫁妆,时候儿长了也记不住长什么样儿了,这你们也都瞧见了,这簪子是别扭,也像是我库里的东西,苏家丫头别怕,我问你话,你照实了说,可好?”
  苏君福了福身,“请娘娘问话。”
  皇后复看了眼簪子问:“我且问你,这簪子打哪儿来的?”
  苏君抬头,“三月初,家里阿姊婚嫁,民女搁多宝阁里为阿姊挑嫁礼时见着的,民女瞧它寓意好,一时生喜就买下了,后来她推脱说东西贵重,让民女留着自个儿戴,民女今儿才戴了来。”
  皇后抬起茶盅递到嘴边儿,“多宝阁?这是哪处儿地方?”
  苏君回道:“是东城椿树街的一家铺子。”
  皇后摇摇头抿了口茶抬眼瞥见曹国公夫人,问道:“薛太太,怎么瞧着你脸色不好呐,可是有什么不妥?”
  薛氏捏着帕子沾了沾一侧鬓角儿,“回,回皇后娘娘,妾身想起一事儿。”
  皇后不耐烦,“什么话直说罢,别拘着,我这儿着急问话呐。”
  四下望了眼,众命妇忙避开她视线,薛氏颤着音儿,“妾身记着那多宝阁似是宫里人的产业。”
  皇后一怔,置下茶盅,“话可不能乱说,你这话儿当真?”
  薛氏埋头低着声,“妾身记着好像是这么回事儿。”
  皇后默了半晌,扫了眼众人,“薛太太说的你们没过耳闻?蒋夫人,你名望重,我信你的话,你说呐?”
  蒋老太太起身欠了欠身,“回娘娘的话,确实如薛太太所言。”
  皇后压着手不言语,外殿内侍一声通传“睿郡王殿下到,恭祝皇后娘娘千秋。”
  祁冀身着赤色绛纱窄袖直袍,两臂金线各织一条盘龙,腰束玉带,其下坠着一只赤红葫芦水晶鼻烟壶,几步跨进殿内往首位一礼,“恕儿臣来迟。”
  皇后吩咐宫人给他侍茶,“往年就你来得最急,今儿连王子们的贺仪都错过了,我这会子心里可还有些不痛快呐。”
  祁冀躬身在她凤榻一侧的紫檀夔龙纹玫瑰椅坐下身,端茶抿了口,低头看了眼杯口,“娘娘殿里今儿这茶可比平时顺口儿多了,儿臣来的晚自有来晚的道理,待会儿您就知道了。”
  皇后捺捺手,“我慢等着,就瞧儿你今儿什么借口儿。”
  内侍又一声通传,“睿郡王贺礼到!”
  言闭两个内侍抬着一张剔红福寿纹案几置于殿中,后面两个内侍抬着一黑漆托盘搁在几上。
  祁冀指了指桌上红布掩盖的物件,“儿臣就是为了这物件儿才晚来的,您掌掌眼。”话落一拊掌,案几旁两名内侍揭了红布,露出一尊一尺多高的鎏金铜释迦牟尼坐像。
  皇后笑容僵在脸上,皱纹添了几道儿,沉下声问:“这东西打哪儿来的?”
  ?
☆、余落日
?  祁冀略怔,“是儿臣前些日在五柳街古缘堂偶然碰着的,见着它手艺精细……”
  凤冠上龙凤口中的衔珠玉滴打着摆发出脆响,福子忙上前搀住皇后,“娘娘!”
  皇后单肘撑在塌桌上手支着头,祁冀站起身,“快传太医!”
  宫人们抬过一座紫檀木雕开光勾莲花纹三联木座屏风支在凤榻前,几名太医进出诊治。 
  “皇上驾到!”一声高唱,殿内众人齐跪,皇帝携着几位亲王走过,刘云海水纹袍边儿曳过众人眼前。
  皇后出声命宫人撤下屏风立起身,皇帝扶她坐下,“虚礼省了罢,这会儿皇后觉着如何?”
  一太医回禀,“回皇上,皇后娘娘急火攻心并无大碍,凤体一向康健,服下利于安神的汤药稍作歇息便可恢复。”
  皇帝握拳抵在膝头,“说说,是怎么回事儿?”
  祁冀躬身上前,“母后是见着儿臣所送的贺礼后着急上了火的,是儿臣的错。”
  皇帝往殿中看去,“就这个?”
  皇后道:“这个怪不着老四,是我不经吓,让人见笑了。福子,你去,把我的那个搬出来,皇上您稍坐,臣妾麻烦您瞧个物件儿。”
  片刻两名内侍抬着一红木托盘放在殿中的几案上,皇后点头,两人揭下巾布,两尊金佛齐肩坐在案上。
  皇帝目光顿挫,皇后试探问他,“您还记不记得这尊佛?臣妾自幼礼佛,赐婚于皇上那时候儿,您送臣妾的聘礼中就有它,一齐儿的还有一尊弥勒菩萨立像和一尊金刚总持坐像,臣妾一直舍不得用,跟臣妾嫁妆一道都搁进库里了。”
  皇帝蹙起眉,“是这么回事儿,是朕亲自找匠人打造的,怎么有两尊?”
  祁冀接过话,“这都是儿臣的不是,儿臣在那古缘堂瞧到这尊佛,存下心思拿来给母后做寿礼,不成想冲撞到您二位百年之好,儿臣愿意受您责罚,不过这是父皇您亲自交代匠人为母后打造的,隔了这么些年,怎么又出来尊一模一样儿的?”
  皇后探手拿起榻桌上的两枚金簪,“这两样儿也得劳烦皇上您鉴别鉴别,这俩簪子,一个是您孙媳妇儿的,一个是靖南侯苏家姑娘的,这不刚巧撞了脸了,只咱孙媳妇这枚是从我库里挑的,苏姑娘的是上多宝阁那处买的。”
  皇帝就着她手看了眼,“我明白你意思,就是说宫里边儿闹贼,把你库里头的物件儿淘换到外面儿去了。”
  皇后点头,皇帝起身下榻走至殿中案几旁,屈起手指各敲了两尊佛像,又从腰间悬配的佩挂里解下把掐丝珐琅镶柄折刀各刮了两尊佛的表面,一尊佛头咬着刀口不变,一尊顺着刀刃儿被剥下片儿金皮儿,流云箭袖儿翻飞,皇帝反手一扎,刀身从一尊佛头的脑顶灌入,刀尖从眉心里撅出头。
  一旁宫人伺候他净过手,皇帝做回榻上来回擦着手,末了丢了蝙蝠纹云锦布巾在脚边,“老四,你方才说佛像哪处儿买的?”
  祁冀垂首道:“五柳街古缘堂。”
  皇帝看向皇后:“簪子呐?”
  袁幼仪回道:“回皇上,是椿树街多宝阁。”
  皇帝一手捻着膝盖,“这俩地方主子是谁?”
  殿外日光偏斜,光束打在地砖上照出众人的影儿,皇帝整着袖头儿问,“朕问这两地方背后主子是谁?”
  皇后看向殿中,“薛太太,你方才说知道背后主子的来头,仔细说出来,人多也好商量。”
  薛氏咬着下唇抬起头,“妾身听说是宫里的来头。”
  皇后点头,“这个刚你说过了,眼下欠个人名儿,别耽搁时辰,直说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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