颂君令

第21章


  薛氏抬臂拭了拭汗,“回娘娘,是余公公。”
  皇帝闻言一拳叩在案上,“瞎话婆娘!”
  薛氏瘫在地上请罪,谢老太太俯身道:“皇上,薛太太所说并非空穴来风,恳请皇上明察。”
  苏老太太随之,“恳请皇上明察。”
  “恳请皇上明察。”
  皇帝蜷起手指,握紧塌桌边沿冷笑,“怎么,这是要合着伙儿逼朕不成?”
  皇后正了正凤冠起身叩拜,“请皇上您三思呐,若不是宫里人的能耐,皇库里头的物件儿怎么能在坊市间流通?臣妾愿意赌上这顶凤冠验他清白。”
  众人闻言觑向上首,皇帝蹙着眉头挥手,“你先起来说话。”
  殿外走近一内侍,“皇上,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宋炆升宋大人求见。”
  皇帝瞥了眼殿外,“不见!也不挑个时候儿!”
  内侍双手呈上一封纸笺,“回皇上,宋大人说是要紧事儿,若是您不见,先呈了这封密笺到御前。”
  皇帝看着殿内乌泱泱一片人头,不耐地挥了挥手,“起罢,都老实坐好,拿来我看看。”
  合上纸笺,皇帝探出一手指了指,“叫他进来!”
  须臾,飞鱼纹潜进殿门,宋炆升踩着粉底皂靴走近御前,一手横于胸前一拳支地,“见过皇上,皇上万福。”
  皇帝两指剪着纸笺撂到他面前,“这上头说的当真?”
  宋炆升应是,“是几人亲口所供。”
  皇帝摁着塌几起身,随侍太监忙上前搀扶被他一手甩开,负手踱了几步,越眼看向门外殿檐脊角内悬垂的狮纹铜铃,风一吹喀拉拉一阵响,“朕知道了,此事朕会再派人核查。”
  众命妇觑向皇后,皇后拘着泪,“皇上,今儿咱皇家的脸面算是丢没了,您就让各位夫人们为臣妾做个见证罢?”
  抬眼看她,凤冠霞帔着身跟套在竹竿上似得,回身挨个看过几个亲王郡王,皇帝垂下目,两只捏了捏鼻管,坐回塌上,“叫余泽海过来。”
  苏君抽空打量他,他正身立在殿门处,袍角擦着门槛合着穿堂风往外涌,网巾巾带沿着两腮束于颌下,三两笔话勾出他轮廓,宋炆升抬眼越过她看向她身侧,苏君转过脸,文馨正冲他轻笑,他点头回应。
  垂下目,胸口微噎,余光瞥见一人盯着她看,苏君略欠了欠身,祁冀搁下茶盅轻咳了声。
  一人身形精瘦,满面细褶儿,头戴乌纱描金曲脚帽,四爪横织细云蟒贴身,腰系扁辫躬身进入殿内,俯身跪拜,“恭请皇上圣安!” 
  皇帝指了指殿中两佛,“起罢,也别跟朕兜圈子,知不知道今儿为何叫你来景仁宫。”
  余泽海躬身道:“奴才不知。”
  皇帝抬抬手,“再看看,案子上的物件你认不认得?”
  余泽海回身看了眼,转过脸垂下头,“回皇上,奴才不认得。”
  皇后添了杯茶推到他手边,“皇上来半天了,臣妾也没个眼力界儿的,您先喝口茶。”
  皇帝抬过白玉龙凤云螭纹杯,半合了眼,“老四,你牵的头儿,下头你接着问罢。”
  祁冀应是起身走近余泽海,“椿树街多宝阁,五柳街古缘堂可是余公公的产业?”
  余泽海躬身应是。
  祁冀屈起一手中指在案上磕了磕,“这尊佛是我从古缘堂淘澄来的,谁知竟是皇后娘娘的原物,娘娘库里的被人拿假物掉了个包儿,公公堂子收的,公公不知?”
  余泽海满脸褶子舒张开笑道:“奴才成日在司礼监呆着,堂子里还真不是奴才看的。”
  祁冀问,“是御茶坊的常四海罢?余公公劳苦功高认些干儿分担些活计合该的,这眼下说不清楚的事儿只好找他来问了。”
  话毕宋炆升出殿驾着一人走进门,“你来得正好,正要问你话呐。” 常四海弓着身子四处打量,抬头瞥见一抹明黄吓歪了身,被宋炆升提了一把勉强站住,“常公公,小心呐。”
  祁冀拍了拍真佛佛头,“常四海,这尊佛你认不认得?”
  常四海瞥了眼余泽海,咽下口唾沫,“认,认得。”
  祁冀拔掉假佛头间的折刀,握在手心转了转,“早晚还是得说实话,宋大人诏狱里的器物儿可不听旁人的话,说,知不知道是娘娘库里的?”
  “知,知道……”
  闻言祁冀逼近一步,“东西怎么从宫里捣腾出去的,回头自有人审你,眼下我只问你,你干爹他老人家知不知道?”
  常四海额头一把磕在地上,“这个,奴才不知呐……”
  祁冀笑了笑,“这干儿孝心实诚,打算把罪过都担下来呐,早说就不用费这么大功夫儿了,盗卖皇库里头的物件儿是什么罪名儿来着,株连九族?常公公,待我向你爹妈问声好。”
  常四海扑到他脚边,“我认!我认!王爷您手脚金贵,您放过他们没得污着您手……干爹他,他知道这回事儿来着。”
  余公公闻言撩袍俯身御前,“皇上明鉴,奴才是真的不知,奴才除罢晚间儿在宫外,其余都在司礼监和您身边儿候着,铺子里是奴才雇了掌柜帮衬的。”
  皇后笑着探身问向身侧,“皇上觉着今儿这茶如何?”
  皇帝摩挲着白玉杯上的螭纹点头,“是哪处来的?宫里好长时候儿没见着武夷山大红袍了。”
  皇后笑道:“是你孙媳妇儿今儿才捎进宫来的,我瞧着好,赶巧儿泡茶喝。”
  皇帝手指握紧杯身,袁幼仪起身回话,“原是儿臣借花献佛来着,这茶是我成婚那时候儿苏家姑娘送我做贺礼的,娘娘老说宫里茶喝着涩口儿,今儿才带进宫来的。”
  祁冀微讶,“娘娘今年没喝着这茶?”
  皇后摆摆手,“内务府那边儿回话说,上年南面儿收成不好,有是有,泡过几杯就没了,别说我,你父皇不也没多喝么。”
  祁冀冷笑,“母后心慈也得有个度儿,我前些日子刚去过福建,茶叶收成都挤成堆儿了,苏家能喝起的茶,咱们家倒喝不得了。”
  皇后看向苏老太太,“苏夫人,你家开茶铺的,知不知道上年收成如何呐?”
  苏老太太道:“回娘娘的话,我那长孙儿上年到南面儿买茶,听他回来说那边儿雨露丰厚,想是收成不差的。”
  祁冀转过身,“常公公,你管御茶坊的,不能是您放出口信儿糊弄人的罢?”
  常四海额前磕得乌青,跪身转向余泽海,“干爹,对不住了,大难临头,不敢保您了,” 言闭转回身,“奴才好茶都孝敬给干爹了。”
  玉杯应声摔下,螭纹白玉片溅起刮擦着余泽海的侧脸飞去,皇帝走下塌寒声问他,“这你怎么解释?”
  余泽海仰头,脸上挂着血痕,“奴才一片忠心日月可鉴,皇上您要信奴才,不能因着一满嘴疯话的小人冤枉奴才呐,皇上。”
  皇帝靴头抵了抵地上的纸笺,“再叫朕明鉴,眼下就把你脑袋揪喽,一件两件事儿跟你扯上干系权当是你用人不淑,这么多双眼睛瞧着朕,真当朕是糊涂了不成,爪子探到宫里边儿,朕念着旧情打回去就是了,镇国公的案子毕竟当初是朕亲下得旨,心里有愧,原想着就让朕做这个恶人罢,不成想你就是那背后的主谋,朕相信你,把京府政务交给你办,竟是捅了个窟窿,如今你几个同党把你供出来,你下狱里跟他们对口供去罢。”
  余泽海正欲开口,宋炆升上前一步,“臣想起一事儿,需回禀皇上。”
  皇上背起手,“说!”
  宋炆升道:“复查镇国公的案子,是臣无意中从五城兵司马裴子韶那处得知的消息才牵的头儿,那晚王匀不光折了您的面子还透露出镇国公案子的线索,这您都知道,只是方才一事儿给臣提了个醒儿,那王匀当初暗指余公公是背后主谋,依据之一就是御茶坊里的贾提督曾给过他二十斤武夷山大红袍,以便获知当时诏狱里审案的进程。搜他家时,确实有这么二十斤茶,不过那王匀舍不得喝,全放罐儿里封存了,封口不严实,臣找见时全被耗子咬碎了,眼下臣不得不疑这茶的来路儿,皇上您看?”
  皇帝闻言措牙冷笑,“好的很,朕继位几十年,临了,吃的还不如鼠耗儿,余泽海,朕不谢你谢谁呐?”
  余泽海张口辩解,殿外闯进一梳着牡丹髻,一身青赤红礼服的宫妃,俯身跪倒,“见过皇上,恭祝皇后娘娘寿旦,祝娘娘康乐宜年,福寿绵长。”
  皇后冷眼看她,“曹婕妤,嫔妃贺仪时辰没到呢,你着急来凑什么热闹?”
  曹婕妤瞄着皇帝,“晚一会子,臣妾就见不着皇上了。”
  皇后愠怒,“混账,说得哪门子丧气话!”
  曹婕妤扑到皇上脚边抹泪,“皇上要给臣妾做主。”
  皇上挪开脚,“有什么痛痛快快儿说!”
  曹婕妤摊开手掌,“皇上您瞧瞧臣妾手。”
  秦贵妃探身看了眼,“呦!怎么瞧着全是针眼子呢?”
  曹婕妤期期艾艾,“贵妃不知,这全是臣妾这阵子做活计扎的。”
  秦贵妃嗤笑,“我当什么呐,原是自个儿作践出来的,没听过这事儿还要找皇上做主的。”
  曹婕妤更加悲戚:“若不是被逼得没法儿了,臣妾哪里想受这份子苦,内务府成天想着法儿的克扣臣妾的用度,不是缺了这个就是短了那个,前段时日茶喝净了,内务府那处要不来还是到皇后娘娘这儿讨了些,臣妾只得跟宫里几人做些活计渡到宫外换些费用使唤,皇上,不光臣妾,宫里位份低的姐妹们都是这般光景,若是再不回禀皇上,再过几日臣妾怕是要断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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