颂君令

第34章


  恍惚间,一只手搀住她手臂,头顶压下一句苛责:“看路!不要命了?”
  苏君看向他,讷讷道:“六哥不信我,时候长了,咱们之间就夹生了,我不想这样儿。”
  是怎样一双通透的眼睛珠儿啊,颤颤悠悠的,数不尽的哀怨,仿佛要吸了他的魂魄进去。
  “想什么呐,”宋炆升匀了匀气错开话,视线调向远处的城门,轻道:“出了城没一会儿就到了,跟六哥儿一道好好玩儿去。”
  身后一匹大白马扭搭扭搭跟上来,宋炆升一个厉眼扫出去,跃阳低下头吸了吸鼻子勒紧辔策,马步一拘,晃悠悠地慢下来。
  宝灵寺庙门外众生云集,鹤发垂髫,衣鲜男女们三五成群往来不绝,各行杂耍摊贩前人影流连如织。
  一白须老头来往呼喝着:“卖糖人儿喽!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欸!”
  宋炆升看向她,她睫梢轻颤,紧紧地盯着五颜六色的糖人看,费了好大力才收回视线满脸期待地看着他。
  他刚点头,她便如脱笼的鸟雀溜进了人群,“一,二……五”,宋炆升立在原地默念了五个数,见她突地转回身,木楞楞地张着眼四处查寻,目光从他面前划过却没能对上他的。
  四周全是陌生的面孔,苏君点着黑压压的人头莫名感到惶急,倏地手心一热,一手被人牵起。
  宋炆升低头看着她道:"下次别一个人乱走,丢了怎么弄?”
  苏君脸皮烧热,一面抽手一面顶他的话:“是你丢下我来着,躲在暗处,看人笑话。”
  指肚里跟没撑骨头似的,手掌滑腻腻,热乎乎的像株煮熟的嫩苞米,宋炆升握拳攥紧她手不舍得松开,不再跟她多辩,强引着人往前走,拳心里胀了几胀便消停下来。
  手指压在他掌间,苏君心头也跟着蜷了蜷,似乎顶头有了遮挡的壳罩,风大雨大再也伤不着她,抬头看他侧脸,他眼尾降下目光将她拢在一片光晕里,一本正经地道:“这儿人多,没得被挤散了。”
  苏君努了努嘴儿,宋炆升全看进眼里,心里一声长呼,全当他厚脸皮罢!
  ?
☆、索梅图
?  老头儿做糖人的手法很娴熟,捏捏画画的,顾不上抬头只吆喝道:“一家独传,不甜不要钱喽!”
  宋炆升走近笑道:“老伯,就要你手中这个热的。”
  老头儿抽空瞟了二人一眼,“好嘞!”
  付了银子,宋炆升将糖人递给苏君指点道:“这个叫猴拉稀,尝尝,先吃它的右脚。”
  糖人儿做成齐天大圣的模样,松白的外壳上涂着五彩的糖衣,依言轻咬一口,孙猴子的黑漆皂靴化进嘴里,一股热浆从缺口处涌出流进底部的糖碗里,苏君转着手中的木棍称奇不已:“当真有趣,你怎么知道它的关窍儿?”
  宋炆升见她小心捏着木棍竟是不忍心再下口吃那糖猴子的模样,忍俊不禁:“爷们儿家的走南闯北,什么没见识过,”说着又催促道:“快吃,没得黏手。”
  糖猴的簪缨顶冠吃进嘴里,心里头里里外外也跟着糊了层蜜似的,苏君举起另一手的天蓬元帅凑近他嘴边,仰起脸笑着说:“六哥也吃。”
  这东西甜不梭的不知怎么的就招女孩儿家的稀罕,宋炆升其实并不耐烦吃甜食儿,却招架不住她热热乎乎这一笑,冷不防地直捣进心窝儿里去,不由地就低头啃去一颗猪脑,嘴里含含糊糊地说:“颂颂,我不会丢下你,一定。”
  天公不作美,秋老虎蒸酵了几日,飘风急雨不期而至,两人刚走进庙门就被阻了回来。
  齐天大圣被雨水浇的鼻眼歪斜,宋炆升抽出苏君手里的糖人俯身插进地砖缝里,起身笑道:“吃是不能够了,没得闹病,让它升天罢,上头急等它回去当差呐。”
  雨水被糖衣染得花花绿绿,苏君心里黏糊糊的,提不起劲头,这一程走的不顺当,先前是俩人闹别扭,这会子老天也跟着打岔,她难掩惆怅,只清清淡淡地应着。
  雨似乎又急了些,雨滴如丢洒的珠子溅进檐下,宋炆升似有似无地挡在她身侧,没一会儿肩头便湿了大半,他反倒回过头来安慰她:“这时候的雨下不长,再等会儿,不成我跟跃阳找辆马车去。”
  齐天大圣彻底失了形,化成一滩糖浆沿着砖缝顺着雨水跑没影了。
  苏君拽着他袖肚往里拉了拉,指着地上笑道:“六哥往里站站,天蓬元帅还搁你肠里呆着,大圣回过头来找他不见,不定还要整那开膛破肚的官司呐。”
  肩头冷冷地滴挂着水,宋炆升心里却突地窜出了一簇火苗,巴不得她就这么一直无忧无邪地笑着,笑到天荒地老去。
  恁的通透一人,不会记仇,明明清早被他话问得委屈,却不使小性儿,哪怕她哭哭啼啼,摆冷脸子,他也不舍得怪她的,偏偏她自个儿什么都消磨干净了,腆着脸捧他的笑话,真真让他心疼到骨头缝儿里去了。
  “可不么,”宋炆升洋洋一笑,掩住心头的钝痛,双手轻提起她八指,拉她人近胸前道:“为着你,六哥就算被人开膛破肚也甘之如饴。”
  两只琉璃眼珠盯得她发窘,一厘一寸地看他,眉骨绵延直进发鬓里去,他笑起来嘴角总是很肆意地扬着,曲起一个圆润饱满的弧度,千金一诺就是从这张口里说出来的。
  苏君抽出一手摘去他眼尾垂挂的雨珠,踮起脚撅唇在他下巴窝儿里轻扣进一个吻。
  像是一张蝶翅轻轻搔了搔他下颌就飞远了,宋炆升腔炉里叁味真火哔哔啵啵烧着,外头再大的风雨也浇不透淋不灭,张了张口,嗓子眼儿被燎得干烫,半晌才爆豆子似的往外吐字道:“颂……一个……一个不够……”
  他觉着他错怪她了,她心里若是没他,总不至于主动亲他呐,这是一个十分重大的发现,那一吻就像一个戳印,是她情思的证明,抹不去赖不掉了,就跟衙门里办案摁手印是一个道理,日后若是反悔,随时搬调出来就是一确凿的证据,也是他没骨气,轻飘飘一记吻就把他哄得目眩神迷。
  这话把苏君臊的偏过脸不再看他,心里兀自懊恼,左右不过一副好皮囊,她就这般把持不住,真是要命,晚上梦见她爹,不定他老人家怎么斥她这出没羞没臊,不守矜持的举动。
  爷们儿家的痴缠起来也有一种不死不休的劲头,苍耳子似的,见缝插针抖落不掉。宋炆升尝到甜头,不肯轻易放过,见利不图,谁那么缺心眼儿。
  “燎完火就想撤,没这样的道理,”宋炆升指指唇口,痞里痞气地道:“方才那下没个准头儿,这回照这儿来个。”
  苏君不依,他就喋喋不休地缠磨,又是哄又是逼的直轰得她一个头两个大。
  “好颂颂,你赏我个呗。”
  “你瞧,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哗啦啦直淌泪,你不觉着六哥很可怜么?”
  “你不依,咱们就搁这儿耗着罢!”
  天边隐隐劈下一道闪,宋炆升借机发作,哀叹道:“电母娘娘也为我助阵来了……”
  雷公爷紧赶而来,苏君吓得直跳脚,宋炆升伸掌扣住她两耳,拇指肚恨恨地摩挲着她脸靥,恶狠狠地道:“纵火杀人说的就是你。”
  苏君吃痛伸肘架开他手,心里头自艾自怜,早知道就不该去招他,嘴上嘟囔着讨饶:“……那儿不成……”
  见她话头松动,宋炆升也很识趣儿,碰着她是一能伸能缩的性子,刻度拿捏好了,总能被他讨到饶头儿,套只鸽子舍颗豆儿,亏不了的买卖,于是心里乐陶陶的,面上流出十分为难的神色,紧着眉思较了会儿道:“……说的也是,怪难为情的,我也不愿意难为你,那换个地儿罢。”
  说着他俯下身,侧着头半张脸探到她跟前,食指戳了戳脸颧。
  这人肤色匀实,蜜色的颧骨圆啾啾的像半个灌汤包子肚儿,相较之下似乎并不难以下口,苏君横下心,咬紧牙,闭眼探唇在上头盖了一记。
  “铛!”一声撞钟响激得二人回过神来,佛门净地,他们胆大妄为,连佛祖的面子都敢臊!
  两人视线撞到一处又各自避开静默着看向檐外,风歇云霁,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息了雨,秋阳懒懒散散地照着光,很久才扩近他们这里,似乎有一世那么长。
  又隔了会儿,宋炆升转过脸轻声道:“颂,你还欠我样东西没还。”
  苏君微愣,看向他时猛然醒悟过来,他低垂了下目光,笑容揶揄起来,只那么一瞬在她看来却有种神伤的情态。
  “六哥稀罕什么,我送你。”
  说起跟他的相遇,没有惊天动地的开端,甚至有点促狭,后来一事一物相扣起来,慢慢积攒成了今日的模样,她感激他不计不较的相助,也心甘情愿地偿还他。
  “真爽快,”宋炆升笑问:“会画画儿么?颂,送六哥幅画儿罢,你亲手画的。”
  苏君颇感意外,一时语窒,只顿顿地点了点头,文路出身,苏景礼生前追逐文墨,耳濡目染,身教言传间,她自然承得几分挥洒丹青的习性。
  “就知道,”宋炆升语气很欢快,“喜欢梅花是么,就画张梅图罢。”?
☆、锦衣卫
?  见她低头拿头顶对着他,兴致不很高的样子,宋炆升扒近她脸边问:“先前怎么答应我的?不能反悔。”
  苏君抬头看他一眼,拉过他革带间的火镰细细把玩,低声道:“这个当真好说,六哥帮我这么多,不觉着亏么?”
  吐气成兰,她的鼻息温热轻搔着他喉结,手上的动作很轻柔却像是在他心头狠狠攥了一把,四肢百骸也跟着酥疼起来。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