颂君令

第42章


  话出口,屋里鸦默雀静的,没人再敢往下搭话,苏老太太瞥见苏君又哀叹起来:“今儿那宋家夫人婚书都递我手边了,外头敲钟了,君丫头的婚事一波三折的,我这心里头啊,老静不下来,只等……”
  说话间,茉儿进门拉长了语调,笑着回话说:“老太太,二爷回来了!”
  话落,苏辕一阵风似的进门,一身罩甲武身,硃红漆铁盔上的红顶缨随之摆动。
  苏老太太炸了声,探手招他近身,“可算回来了!快坐下歇着!怎么不事先来个信儿?”
  “不了,”苏辕飞快地道:“时间赶,待会儿京府戒严,我得在那之前出城赶回去,长话短说,我是被宁亲王指派回来探路的,他人眼下已经到了陕西平凉卫,过几日便能赶回京吊唁,这几天尽量别出门儿,我怕到时候他那儿整出什么动静。”说着嘴角抽了下,微哽着嗓子道:“老太太,孙儿不孝,您保重身子,等这阵子忙活完了,孙儿就老实呆在京里孝敬您。”
  闻言一屋人慌了心,苏老太太哆嗦着嘴角问:“文隆呐,咱们孝敬的是这会子皇宫里头奉先殿躺的那位主子,你明白阿奶的意思么?”
  “我明白,”苏辕握紧胯刀,“您放心,等隔天/朝廷里商量出个头绪,我跟新主子一条心,我会视情况而定的。”
  “你不明白,”苏老太太老泪纵横,攥着他的手指头不肯松,“阿奶不要你忠君护主,只求你人无恙!”
  屋里几人觑着眼垂泪,苏君脊梁骨渗凉,心里腾腾跳着,上前握住苏老太太的手一阵安抚,苏照起身拍了拍苏辕肩头,“当心些!完事儿了,回家陪我吃酒!”
  苏辕忍去泪意,拘着嘴笑了下:“一定!”
  “罢!”苏老太太丢开他手,擦掉泪,“你去罢,宁亲王不过赶回来吊个祭,瞧把咱们给吓得,这回让长缨跟着你走,多少有个照应。”
  苏辕忙应了,束了束腰巾,跪地磕了三个响头,起身默不作声地向门外跨出去,苏君忙追上前,“我还有话跟二哥说。”
  两人出门放下帘子,屋内“啪”地一声响,隔着帘缝看进,一串楠木佛珠掉在地上,滚着身,赵氏的声音从屋里传出:“还杵着做什么!快帮老太太捡起来!”
  苏辕回过头问:“找我说什么呐?”
  苏君心乱如麻,话也说得不顺当:“二哥,你,你千万别跟宁亲王他们一伙……”
  苏辕凝眉看着她,握紧胯刀问:“怎么了?”
  苏君拉着他的袖头急晃,半晌才憋出一句:“他不是好人!”
  苏辕松开眉,微张开口,似是吐了口气,降下语调安慰道:“你放心,我心里有计较,还没实心眼儿到替他卖命呐,我得紧赶回去,你回屋罢,没得冻着。”
  不及她反应,他已经背过身走出几步,鱼鳞叶齐腰明甲在寒风中刮擦作响,她追了几步,高声喊他笑着问:“二哥,外头都传开了,你就是那常胜将军呐!”
  他侧回身,扬眉笑了下,摆了摆手越走越远了。
  男人眉眼朦胧,停下手丢下笔,凑着下巴唉声叹气,“怎么老画不好呐?”
  苏君从他腋窝下钻进桌旁,探头向桌上看去,宣纸上一枝墨梅独放,蓦地梅花瓣渐渐变红熏染,没一会儿便浸透了纸,灿成一滩水裹着浓烈的腥味从桌上流下,沾满她的手,淹没她的脚,她大骇,甩着手向身后缩去,男人全然没了踪影,窗框子剧烈抖动起来,屋顶隆隆震动着,横梁不安分地颤着身,她低下头,血水已经漫至她下巴颏处,腥气直钻进她脑仁里,堵得她呼不出气,她觉着血水似乎要灌进她口鼻里了,便费力憋出一口气,嚷叫了一声。
  “姑娘……姑娘……”
  耳边传来似有似无的低吟,苏君撑开眼,支着头问:“什么时辰了?”
  凝朱忙拧了帕子,沾着她额角的汗珠,手指不住颤着,“丑,丑时了,姑娘,外头出大事儿了,咱们府似是被人围了……”
  屋外隐约传来金属的撞击声和三两声人语,苏君后背汗湿,粘粘得难受,一个骨碌坐起身,脑壳里一团浆糊似的,转不开窍,怔愣了半晌,忙挡掉凝朱的手,披着外袄,一面道:“走,先上老太太那儿瞧瞧。”?
☆、君不悟
?  大门外光火相接,影影绰绰映照在院内众人脸上,王大匆匆从门房里赶出,掂了掂一侧肩头的棉袄道:“夫人您别慌,我看了几眼,不是针对咱们府的,倒像是把附近这片儿都围了。”
  苏老太太连咳了几声,摆了摆手,道:“走,先回屋……等他们闹够了,也就安生了……”
  彻夜难熬,静坐无语,直至五更鸡鸣,墙围外的火光才逐渐隐在远处泛白的天光里。
  一早,张岩竣携着苏晴神色匆匆地赶来,惊得院门口狗吠连连。
  等两人坐下身,苏老太太关切地问道:“你们俩也是的,外头乱,还来我这儿做什么?”
  苏晴觑了眼苏君,回话说:“是怕老太太担心,我回来看看。”
  “那倒是,”苏老太太点头,“我心口蹦跶一晚上了,你们来的时候也见着了罢?这外头围得是什么人呐?”
  苏晴使了个眼色,张岩竣略清了下嗓子,肃容道:“是晋亲王的兵马,人昨晚刚抵达京府就派兵把内外城捂了个严实。”
  苏老太太一听这话,骤然变了脸色,低吟着说:“……看我糊涂的,早该想到了,那宁亲王前两日人都到了平凉了,晋亲王本就离得近,可不得早到么……”
  张岩竣急忙应了个是,“这几日家里人尽量别出门走访,吃穿用度还是先备了的好,老太太,您慧眼如炬,肯定瞧出怎么回事儿了,先帝大行,未立储君,占山为王,晋亲王提前进了京府,宁亲王晚了一步,被隔在城外……”说着顿了下,沉声一叹:“一山不容二虎,他们这就开始缠斗了,这节骨眼儿上,咱们越是要小心行事。”
  话出口,一屋人白了脸色,他略迟疑了下又道 :“实际上,我今儿和晴子来主要是……”
  “主要是给家里报个信儿的!”苏晴慌忙截住他话头,眼神躲闪着,强笑了下。
  至此,张岩竣只好打住话,闷着头不吭声,见他们遮遮掩掩的模样,苏老太太一下慌了神,“晴丫头,你老实跟我说,是不是你二哥出什么事儿了,”说着说着眼见就要流出泪来,“我怎么那么糊涂,不拦他一拦……”
  “不是!不是!您先别慌,”张岩竣忙劝阻着,说着回身按住苏晴的手,摇了摇头,“早晚要说的……”
  苏晴慢慢丢下他的袖子不再阻拦,接着两双眼齐齐看向苏君。
  两人目光复杂,半是焦急半是同情,燎得她心底干痛,她觉着似乎有什么要命的事情发生了,然而却没有一丝半点想要探知的心思,未等她出口相问,张岩竣缓缓转过脸,垂下头询问:“老太太记不记得先帝陵墓被损一事?”
  “记得记得,”苏老太太忙道:“不是说有人蓄意破坏陵墓,锯了坟屋前的一棵树,昭示真龙显形,直言先帝大限将至……先帝指派人严查了么,这,这跟你要说的事儿有什么干系?”
  张岩竣略犹豫了,握紧拳头道:“先帝曾派东厂严查此事,如今有了结果,一切证物直指锦衣卫北镇抚司,宋恪之作为背后首要嫌疑主使,已经被刑狱拿下了,这是刚从我爹那儿得的消息……”
  缓而沉闷的语调一字一句凿在苏君心头,眼前结了层冰霜似的,隔绝了她的视线,人影憧憧,花白一团看不真,话语却很清晰,“事发突然,厂监关如涟跟刑部尚书史洪善在龙体卧陵时发难,直言如若不能在圣上入陵前解决此事,是对先帝的大不敬,龙体必定难安,吉时已到,没人敢耽搁御驾早登极乐,他们锦衣卫随行驻跸,人当时就被刑部的人带走了。”
  “恪之是晋亲王的人,这是公然的秘密,王爷驻京,怎么还敢有人触他的霉头?”苏照问道。
  “正是因为他是晋王的人,才会有人找他的麻烦,说实话,那案子背后的主谋是谁并不重要,是晋王的人才最关紧,刑部尚书史洪善,余泽海势去前依附那阉人,后来依附关如涟,据我所知关如涟是睿郡王的人,而睿郡王与宁亲王向来亲密,宁亲王姻家蒋家这会儿又跟郡王联姻,照此看来睿郡王是在晋王占据京府后借宋恪之一案牵制晋亲王,况且宋恪之上回帮着咱家处理茶案,办了刑部那吴大勇,那时就跟他们刑部结下梁子了……”
  “那么晋亲王应该不会对他施以援助……”苏老太太黯然道:“明哲保身才最要紧,毕竟破损龙墓是了不得的大罪状,沾上就彻底完了……”说着泪眼婆娑地看向苏君,探了探手,“君儿,好孩子,过来,阿奶差点就失了你了……”
  苏君浑身发抖,战战兢兢地摇头,她瑟缩着肩膀往后退,后脑一下撞在椅背上,却浑然不知疼痛,屋里一张张脸看过去,闪着同样一种神情,表露着同一种意图,她明白,却断然不能接受。
  “君儿,你听我说……”苏晴握住她的肩头晃了晃,“咱们家势单力薄,经不起一点儿折腾,二王夺势,咱们不能掺和进去,他人咱们救不得,你跟她婚书还未过,这是好事儿……”
  她频频摇着头,掰掉箍在她肩膀上的手指头,起身迈开步向门外走,苏老太太被她如痴如傻地模样吓了一跳,嚷着吩咐道:“快!快扶姑娘回园里歇着!”
  凝朱,妙竹慌忙赶近,被她撞开身,她像是陷在了泥淖中,抬腿却拔不开脚,挣扎地出了门下阶,靴底压在积雪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倏地脚下一滑,她直直往前扑去,再也没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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