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的大地

第14章


的飞机上……”    
    “可怜的老巴尔克!”    
    因为我们生活在抵抗区,我们怎么能帮他逃跑呢?要是我们帮了他,天知道摩尔人第二天要用怎样的屠杀行为来报复这一偷逃和侮辱。我也试过在机械师罗贝尔格、玛尔夏勒、阿布格卡尔的帮助下赎买他,但摩尔人可不是天天能遇上想买奴隶的欧洲人,于是他们乘机漫天要价:    
    “要两万法郎。”    
    “你跟我们开玩笑?”    
    “看看他的手臂有多强壮……”    
    就这样又过了几个月。    
    最后,摩尔人要价减低了,在我给他们写信的法国朋友的帮助下,我觉得自己有能力购买老巴尔克了。    
    谈判很精彩,一直持续了八天。我们在沙地上围坐成一圈,十五个摩尔人和我一个。赞·乌尔德·拉达里是主人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他是一个强盗,他在暗地里帮我:    
    “还是卖了他吧,你反正要失去他的。”他顺着我的意思向主人建议道,“他有病,虽然暂时还看不出来,但疾病已经潜伏在他身上了。终有一天,他会突然全身浮肿。把他卖给法国人吧。”    
    我还答应给另一个名叫哈吉的强盗一笔好处费,如果他帮我做成买卖,因此他也试着说服主人:    
    “用卖奴隶得来的钱你可以买好些骆驼、枪支和子弹了。这样你就可以当土匪,和法国人打仗了。这样,你也可以从阿塔尔再领三四个全新奴隶回来。把这个老的处理掉吧!”    
    于是人们把巴尔克卖给了我。我把他关在我们的机库里,关了六天,因为如果他在飞机来之前到外面晃荡,摩尔人肯定会把他再抓走,然后把他卖得更远。    
    我终于让他脱离了奴隶的身份。那又是一个美好的仪式。来了一位伊斯兰教的修士,还有巴尔克的老主人和易卜拉欣——朱比角的司法行政长官,这三个海盗热烈地拥抱了老巴尔克并在正式文件上签了字,但要是在离堡垒二十米外的地方,他们肯定会更乐意砍下巴尔克的脑袋好寻我的开心。    
    “现在,你是我们的儿子了。”    
    根据法律,巴尔克也成了我的儿子。    
    于是巴尔克也拥抱了他所有的父亲。    
    出发之前,他在我们的棚屋里度过了一段美好的囚徒生涯。他每天要为自己描绘二十次即将到来的简单旅行:他在阿加迪尔下飞机,在这个中途站,人们会给他一张去马拉喀什的汽车票。巴尔克要扮演自由人的角色,就像孩子玩探险游戏:他就要再次走进生活,再次看见那大客车,那人群,那些城市……    
    罗贝尔格代表玛尔夏勒和阿布格卡尔来找我。不能让巴尔克走后饿肚子。他们让我把一千法郎转交给他,这样巴尔克就可以找到工作了。    
    这让我想起那些做“善事”的老太太,她们施舍了二十法郎就要求别人对她们感恩戴德。罗贝尔格、玛尔夏勒和阿布格卡尔,三个飞机机械师并不是要做善事才拿一千法郎出来给巴尔克,更没指望得到他的感激。他们也不是出于怜悯,像那些梦想幸福的老太太那样。他们只不过为恢复一个人的尊严做一点贡献。和我一样,他们很清楚,一旦返回家的幸福沉醉过去,第一个冲着巴尔克迎上来的就是他的忠实朋友——贫困,不出三个月,他就要在某地的铁路上拆除枕木,他的生活比不上和我们一起在沙漠的时候幸福,但他有权在他的亲人中间恢复原来的面目。    
    “走吧,巴尔克,去做一个人吧。”    
    飞机开动了,就要起飞了。巴尔克最后一次探出身子看了一眼朱比角广袤的荒原。在飞机前面,聚集了两百个摩尔人,他们都想看看一个站在新生活门槛上的奴隶是怎样一副面孔。如果飞机发生故障,他们或许还可以在不远处把他抓回来。    
    我们跟我们那个五十多岁的新生儿挥手作别,因为要让他到世界上去冒险,我们稍稍感到有点不安。    
    “永别了,巴尔克。”    
    “不对。”    
    “怎么不对?”    
    “就不对,我是穆罕默德·本·拉乌辛。”    
    我们最后一次有巴尔克的消息是来自阿拉伯人阿卜杜拉,他曾应我们的要求帮助巴尔克去阿加迪尔。    
    客车晚上才开。因此巴尔克就有了一整天的闲暇。他在小城里晃荡了很久,一声不吭,以至于阿卜杜拉猜测他有些不安,深受感动地问他:    
    “你怎么了?”    
    “没什么……”    
    巴尔克,在突然得到的假期里太自由了,还没有完全体会到他的复生。他确实体会到一种模糊的幸福,但除了这幸福,昨天的巴尔克和今天的巴尔克却没什么区别。但从今以后,他就和别人一样分享阳光,有一样的权利可以坐在阿拉伯咖啡馆的棚架下。他坐在咖啡馆里,为阿卜杜拉和他自己点了茶。这是他翻身做主人的第一个举动;他的权力改变了他的面貌。但服务生不以为然地给他倒茶,当那只是一个平常的举动。他并没感到,给巴尔克倒茶是对一个自由人的赞颂。
第六部分 在沙漠中第21节 自己和人群是多么隔阂
    “我们去别处看看。”巴尔克说。    
    他们登上了加斯巴赫山,俯瞰阿加迪尔城。    
    娇小玲珑的舞女朝他们走来。她们流露出那么多的柔情蜜意,巴尔克觉得自己就要重生了:就是这些姑娘,在不知不觉中欢迎他开始新的生活。她们拉着他的手,和颜悦色地给他献茶,就像她们给其他所有客人献茶时一样。巴尔克想谈谈他的新生,她们温柔地笑着,因为他高兴,她们也为他高兴。为了让她们惊叹,他又补充说:“我是穆罕默德·本·拉乌辛。”但这并没有让她们感到惊讶,所有人都拥有一个名字,许多人也是远道而来……    
    他又带着阿卜杜拉到城里转悠。他在犹太人的店铺前逛来逛去,眺望大海,想像着自己可以随意朝任何方向走动,因为他是自由的……但这种自由也让他感到苦涩:自由让他更加发现自己和人群是多么隔阂。    
    于是,当一个孩子经过的时候,巴尔克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脸。孩子微笑了。他抚摸的可不是一个要人讨好的奴隶主的孩子,巴尔克把抚摸给予了一个孱弱的孩子。这孩子唤醒了巴尔克,让他感到自己在世界上稍微重要一些,因为一个孱弱的孩子需要向他微笑。他隐约看见了什么东西,于是开始大步走了起来。    
    “你要找什么?”阿卜杜拉问。    
    “不找什么。”巴尔克回答。    
    但当他在街道拐弯的地方遇到一群孩子的时候,他停了下来。就在那里了,他默默地看着孩子们。然后,他朝犹太店铺走去,回来的时候怀里揣满了礼物。阿卜杜拉生气了:    
    “傻瓜,留着你的钱吧!”    
    但巴尔克再也不听他的话。他郑重其事地招呼每一个孩子。于是一双双小手伸向玩具、手镯和金线缝制的拖鞋。每个孩子一拿到他的宝贝,就粗野地逃走了。    
    阿加迪尔的其他孩子得知消息后,都朝他跑过来:巴尔克给他们穿上了金线拖鞋。阿加迪尔附近的孩子也听说了传闻,纷纷欢呼着涌向这位黑天神,拽着他做奴隶时穿的旧衣服,索要他们应得的礼物,巴尔克破产了。    
    阿卜杜拉以为他是高兴疯了,但我认为巴尔克并不是要让他们分享他过度的喜悦。    
    既然他是自由的,他就拥有了最基本的财富:使自己受他人爱戴、走南闯北和自食其力的权利。那还要这笔钱何用……他像饿得厉害的人一样,迫切想和他人联络,成为他们中的一员。阿加迪尔的舞女对老巴尔克很温柔,但他轻易就离开了她们,正如他来时的从容;她们不需要他。这个阿拉伯店铺里的伙计,这些街上的行人,大家都尊重他这个自由人,跟他一起平等地分享阳光,但谁也没表现出需要巴尔克。他是自由的,自由得让他感觉不到自己在地球上的重量。他缺少那份羁绊人活动的人际关系的重负,他需要眼泪、告别、责备、欢乐,所有那些当一个人做出一个动作时需要抚摸或撕裂的对象,那些把他和他人维系在一起并让他变得实在的千丝万缕的联系。但压在巴尔克心头的,已经有成百上千个希望……    
    巴尔克的王国从阿加迪尔落日的辉煌和清凉里开始,长久以来,这份凉爽是他期待的惟一的温馨栖息。而由于出发的时刻临近了,巴尔克向前迈步,孩子的海洋簇拥着他,就像过去他被他的羊群所包围,在世界上留下第一道踪迹。明天,他就要回到贫困的家人中间,挑起养家口的重任,而他衰老的臂膀或许已经无力负担。但他在这里就已经举足轻重了,就像一个轻飘飘无法过人的生活因而做了手脚、在腰带上缝了铅块的大天使。于是巴尔克举步维艰,被千百个迫切需要金线拖鞋的孩子朝地面拖着拽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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