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伦]漂亮男女

我们并没有被要求摆很久的姿势，事实上，我们只是靠在一起说话，顺带将视线看向画家的方向。
    画家的功底显然不容置疑，我们看着成品，光线和线条都十分妥帖。
    阿罗微微注视着上面的炭笔线条，声音微缓，“我喜欢画中的气氛。”
    他说得十分动情，可这次他本意的听众只我一个，但画家煞风景地插嘴，语气得意，“温馨和般配。写实派，您的要求。”
    我忍不住笑了，不管阿罗顿时抿嘴的小动作，拿起一边的笔在半身肖像的下面签下自己的名字，然后又将笔递给阿罗，他在我的名字前面也签下自己的名字。
    画家在一边观看画上的签名，终于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
    我们先行离开，留下把行李在火车站安顿好临时赶来的巴瑞尔处理画作的搬运工作。
    吕尼?毕加愿意将六幅画免费赠我，因为他无论如何不愿意开价。但是我们不愿意白白获取，只好买了他的其他画作，庆幸地是，我们之前挑选预备购买的，都是出于他的手笔。
    一共十五幅画，一千法郎。
    画廊老板的表情让我确信这笔买卖，可以让画廊再持续运作许久。
    “夫人，也许您出于好意，但是您的做法不会令我感到愉快，虽然您出的价格都很公道，即使是作为十五幅的价格。”当然，作为尚且名不经传的画家，有可能一年画都卖不出去。迫于生计，有时在要命的时候遇到一些屯画且等他日待价而沽的画商，即使被拼命压低价格，也要咬牙卖掉。
    显然，画家吕尼?毕加并非那种不识时务的人，他这么说，唯一的目的，并非要我退回他的画作，只是想要我的保证。
    我安慰他，“我太喜欢您的画作了，无论是哪一幅，请不要怀疑我的初衷，我会将它们摆放我家画室显眼的地方。而且，我也很荣幸能够拥有您的画作，也很乐意看到您继续创作出更好的作品。”
    我们在巴黎的午后慢慢踱步，城中河流波光潋滟，日光倒影在河中像钻石一样熠熠生辉。护河的栏杆两岸少有人行，沿边的咖啡馆倒是人影重重。
    我挽着阿罗强壮的手臂，在这座欢乐的古城中，一股满满的幸福感渐渐冲荡着我的心灵。
    过去的一年意义对我而言十分重大，我认识了不同的人，学会了许多以前不会奢望学到的东西，但是那种幸福感与此刻是不同的。
    天下间，也唯有他，才能令我在不达到任何目的的情况下，只是简简单单地晒着太阳，无作为，没有任何负担，就觉得幸福，而原因仅仅是因为他的存在。
    他本专注着前方的路景，却渐渐红了脸颊。
    我不由问他，“热？”顺便将手中的阳伞向他的方向移去。
    他轻轻地摇头，忽然用另一只手捧着我的脸，弯腰低头吻我。
    蜻蜓点水一样似有似无的吻，却像相机一瞬间曝光得到的照片，记忆的时间可接近永恒。
    “你全心全意地看着我，令我心跳加速。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是你爱我。”他轻轻地在我耳边说着，两个人的脸庞贴得非常近。鼻尖上，是他身上一直有的淡淡玫瑰香气，一阵又一阵，稀薄的，却无法忽略。
    然后他轻轻地转头注视我，双眼润泽，鼻峰挺拔。蔚蓝瞳孔里面的我，袖珍模样，却是他的全部焦点。
    我没有心思去推开他，周围好像是安静的，令我有一种天地间唯有你我的错觉。
    但这独美的景致中毕竟不可能只有我们两人，我们也不习惯在有人围观的情况下谈情说爱。
    阿罗很快挑起新的话题，“你太优待那名画家。”
    “优待或者你更想说的是恭维。但恰恰与你相反，我挺喜欢他的。”我不理会他的不满，男人的占有欲说穿了，就是任何时间任何事任何地点且毫无理由。“或许这话不该由我来说，但他应该也挺喜欢我的。”
    “如果我画一个人，我不会画我讨厌的人。”阿罗不愿意给画家好评价，反应冷淡，“你是慷慨买主的典范，但如非他殷勤十分，讨你欢心，又怎么得最后皆大欢喜？”
    画家的确对我十分恭维，令我心情愉悦。我们大概是双方彼此恭维，且乐在其中。“我不慷慨，这都是大方的丈夫为了他的妻子所为。如果我没有志同道合的丈夫，我们就没有那张一起的画。”
    我又笑道，“你就让我乐一回吧！谁知道这是不是世界上唯一欣赏我的画家，而且我幸运地遇到了他。”
    “你说你‘幸运地遇上一个男人’，这种话可不会令我开心。”
    “那我应该说‘我能与你生活在一起，不知有多么幸福’？”
    阿罗无可奈何，“这句话太敷衍了，亲爱的。”
    我踮脚亲了亲他的嘴角，“但我的确很高兴能有一幅画，里头有你有我，只有你我。”
    阿罗的模样看起来有些惊讶，因为我几乎不主动在公共场所对他做亲密动作。
    我主动示好无疑令他心情愉悦，画家的话题再也提不起他的兴趣了。
    五月底的时候，我们回到了伦敦。
    我本以为我们将直接回到玫瑰庄园去，但是阿罗却最终将我们的暂住地选在伦敦的家中。
    此前我对此处印象不佳，阿罗也并非情愿留在这里。
    我们才住了一天，帕丽斯就打来了电话。
    阿罗肯定未与乡下庄园联系，那么联系帕丽斯的，必定是此处的女管家克斯特夫人。
    我与帕丽斯对彼此并无特殊好感，于是干巴巴地说了几句话，就挂了电话。
    此时正是晚餐之前，阿罗在书房整理文件。
    我开门而入，他正埋头伏案，微黄的纸张在钢笔的磨蹭下发出沙沙响的声音。
    见了是我来，他又在纸上补充几笔，然后盖上笔盖，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张开双臂，“过来亲我一下。”
    我笑了笑，听他的话侧坐在他的大腿上，亲了亲他的嘴，然后问他，“忙完了？”
    “快了。明天要把几份处理书寄出去。”他将头靠在我的肩上，叹了口气，“不知为什么，或许外国局势谈不上和蔼可亲，我预感不好。此前投资了三个巴黎和德国的公司，本来觉得前景颇佳，分过一次红，盈利喜人。但是现在不得不提前撤资。”
    “我知道。”经济同样依附于政治，在巴黎的时候，乔就有相关方面的推断。“不好撤资吗？谈不妥？”
    “跟预期中的总有些差距。也算是违约了，不得不付其他费用。”
    “但是确定可以顺利结束？”
    “可以这么说，”他抱紧我的腰，语气有些遗憾，“一条大鱼从我的网中钻出去，因为前方的水深程度无法预算，不得不沮丧地表示放弃。”
    “你听起来非常不情愿，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冒一次险再把鱼抓回来？”
    听罢，他挑了挑眉毛，摇头笑道，“别挑逗我了，冒险并不是我的风格，虽然我很愿意一试。但我每一次冒险，如果没有百分九十以上的可能，就绝不动手。”
    “需要我提醒你？在巴黎的时候，那个一万法郎……你大概连百分之一的可能都没有。”
    “不，我有。”他明显睁着眼睛说瞎话，然后迅速地转移话题，“总之，我现在不能冒着网会被绞碎的风险去抓一条回报与之不等的鱼。过分谨慎或者胆小也好，鸡蛋不能放在危险的篮子里面是我从小就接受到的教育。”
    “我记得这句话不是这样说的。”
    “但你总不能否认我说的没有道理。”阿罗无奈地笑了，主动问我，“明天晚上出去吃？奥古斯特饭店不错。”
    “嗯。”我扶了扶头上的冠饰，“头发还不够盘起来，总觉得戴着不稳，幸好出门戴着帽子就好。”
    “我看着就很好。”他宽慰我，又说道，“以后在自己家里，我不会在乎这些装饰，随意一些也好。”
    “说得好像现在不在家里住一样。爸爸妈妈难道不会在意？”我顺口又道，“刚刚妈妈还打了个电话过来。”
    他不在意问道，“有事？”
    “并没有。但……就是我和妈妈之间显然还有一段路要走，我知道男人会讨厌自己的女人和他的母亲‘争风吃醋’，但我必须让你知道的是，我们之间目前还是不能处于假装双方很好的境界，你对此还需要有心理准备，我不要求你支持我，但能不能尽量保持中立？”
    “那么想必我过去的策略令你们双方都不满意，”他扬了扬眉毛，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确定我在非常严肃地不表示拒绝或者赞同。他忽然道，“其实……我这半年多来，并没有在庄园住。”
    “那你住哪？”
    “茵纽郡，也就是上次买回来的那块祖产博林斯塔附近有一栋别院正好出售。我觉得不错且力所能及……艾玛，我在想，我们这几天回一趟庄园，然后以后住在博林斯塔？”
    这显然是他思考许久之后的结果。
    我也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反问他，“为什么语气这样忐忑？那栋别院很小很寒酸吗？”
    “不小，也很精美，非常适合年轻的夫妇。”他立刻坚定反驳，“但肯定不像大庄园那样奢华，或许七八个仆人就够用了。但也是在乡下，可距离伦敦比玫瑰庄园近。”
    “你的标准必定也令我满意，”我的确不反对，“那爸爸妈妈那边怎么说？”
    “孩子结婚之后搬出去住是常有的事情，一点也不奇怪。我们俩本应该住在伦敦的，但鉴于我现在并没有在政府当差，我们可以选择其他我们方便且喜爱的地方。”他语气无奈，“我爱爸爸妈妈，所以当知道你并不反感跟长辈同住，而且他们也希望我们结婚之后继续住在庄园的时候，我也觉得并非不可。但是真正的生活是，总有一方要妥协一些，就像舅舅和外祖父一样。一个当权，另一个就要避锋芒。但你和妈妈都有很强的个性，我不愿意你们当中的哪个不断忍让，”他在我耳边笑道，“这样一来，所以你需要忍耐的东西几乎很少，剩下唯一要忍耐的就是我，但我不会让你对我用这个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