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伦]漂亮男女

49 49.四年章(一)


“阿罗……阿罗……”女人的声音清致低沉,音色独特带着令人难忘的微微沙哑和温柔。
    这个声音几乎是他本能般的认识,但第一瞬间,脑海中竟然浮现不出对方的脸,只是那双迷雾一般的眼睛带着淡淡欢喜地看着他。
    他强忍着浓烈的睡意和倦意想要睁开眼睛,但是上下眼皮好像被施了诅咒或者因酷刑被针线残忍地缝在一起,四肢像是灌上了浓厚的铅汁,没办法动弹,哪怕是弹动一下自己的小指头都做不到。
    如此疲倦,但不会有人来催促他,这是难得的休假,在一个难得安全的后方战地医院的宿舍室里。
    不会有勤务兵紧急慌张的提醒,也不会有枪声炮响,烽火硝烟,现在短暂幸福和安全。
    一天之前,他踏上前往法国南部的火车。
    这是预期之外,在另一个团前往他所处的西线沟壕接替之后,团长西里尔上校给他放了半个月的假期,他原本准备在此难得的半个月假期中回到英国去见父母,再度回归到灯影交错的舞会,令人忘返的音乐,还有银器奢华,瓷器精美的上流社会去。
    似梦般的回忆,衬托出现实越发不可理喻的窒息。
    但母亲帕丽斯的一封来信,却不得不令他改变原本的打算。
    他的妻子,尊贵的现任勋爵夫人,未来的伯爵夫人,竟然跟他处在同一片战火烽硝的土地上,当着一个护士。而之前的两年时间里,他还以为她一直在美国,过着安全以及舒适的生活。
    “所以,这只是一个决定,而并非是商议。对吗?”说话的女人声音压抑,力图镇定。
    他的梦境回到了两年前。
    一九一四年的六月二十八日,奥匈帝国的继承人在塞尔维亚被刺杀。
    七月五日,他和妻子不得不从茵纽郡回到伦特郡的玫瑰庄园。去的路上他们还在讨论关于他一个月之前从法国和德国撤资的明智之举,显然事到临头再懊悔,办事喜欢延迟并有各种理由推卸责任的法国人可不会让他这样简单脱身。
    一开始只是日常的到父母家拜访,但是他却在晚饭之后被父亲叫到书房里商讨大事。自从法国回来之后,他们一直处于幸福的二人世界里。没有值得伤脑筋的俗事。但是战争的导火线还是终究将他们幸福的开始给截断了。
    父亲在早年参加过布尔战争,那场不尴不尬的‘黄金之战’。但父亲在此中因为英勇的表现却赐予上校军衔,却是让这位仍然不服输的几百年世家第七代威斯敏索尔伯爵为此自豪一辈子,虽然他在其中英勇负伤,并再无可能再上战场。
    在客厅中的两个女人,此庄园的现任以及下任女主人,为了那个年轻的男人,放下自身的不信任,彼此冷淡试探和寒暄,却不知晓在书房中,两个父子一起下了怎样令她们惊心肉跳的决定。
    总之,母亲帕丽斯虽然惶恐难安,但是家中大事一旦决定,就绝没有她可以更改的份。她的丈夫,伯爵,显然是为了儿子的日后前程着想。
    “威廉,我还是觉得太危险了。阿罗是我们唯一的儿子。”帕丽斯坐在自己的床上,她的丈夫则是靠在镀金的躺椅上,面上虽严肃但并无担忧。帕丽斯又接着说道,“而且他们还没有孩子,这样就更不可取了。不是吗?阿罗身为我们家的长子,不是有特权可以不用……”她在丈夫严厉的眼神下闭嘴了。
    “身为贵族不能身先士卒为我王效力,还有什么底气要求郡里的人民对我们尊敬?我们又对得起我们的尊称吗?”自觉话语太过严厉,伯爵为了宽慰妻子,过度乐观道,“最多两个月,战争一定会结束的。现在提前入伍,待遇和军衔方面都是最好的,我曾和尤里上将少年时期在一个军队里面呆过,他会照看阿罗的。”
    “但是……”帕丽斯在儿子新婚时期就试图阻止儿子乘上有可能危险的船,这个时候无论如何也说服不了自己放儿子到战场上去。但是英法两国最近外交友好已然成为联盟。而俄国与法国关系也好。法国人在普法战争之后,早就像被激怒的公鸡一样,时时刻刻准备着反击德国。而德国人又怎么忍受英国人一贯当老大宿敌和法国人对德国发展的垂涎以及历史问题的痛恨呢?奥匈帝国是德国人的盟友,而塞尔维亚只是俄国人的利益和敏感之地。
    不出一个月,战争毕至。她不会愚蠢地相信丈夫‘两个月’的笑话,但是尤其等待政府征召,不如主动……反正结果都是上了战场。
    多少意外之财来源于战争,多少人发家于战争复兴于战争。
    只是阿罗的安全……
    “阿罗不是一个婴儿,有危险他可以躲避,而且德国人不堪一击,上战场就像是我们林中打猎一样,简单得很。如果我们现在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战场是立战功最快的地方,他也在军队服过役,他并非一无所知地上战场。”伯爵明白妻子的思虑,但是如果机遇总是与危险相伴。瑟兰迪督家族在政坛的地位在近半个世纪迅速跌落,第五代伯爵还曾担任内政大臣,他小的时候家中车马云集,日日夜夜进进入入的都是达官贵人,帝国的领袖。但是现在呢?已经被排挤到边缘,身为上议院议员的他,也并无多少实权和声望。
    但是儿子不同,金钱对他们家而言已不再是难事。世界上没有纯粹的商业,想做大买卖,还是要朝中自己有人。如果自己能像祖父那样进入内阁,担任某大臣职位,恢复家族荣光也显然并非不能。而且从儿子近两年的收益,其经商才能和儿媳的财产之巨可窥一斑。
    战争之后,无论是哪个地方,总是会有房产热。没有政府的准许,土地买卖也并非简单。阿罗喜爱汽车公司,毫无疑问,这也必将是一个发展趋势……伯爵安抚了妻子,然后在黑暗中默默盘算着瑟家之后的发家大计。
    伯爵想的每一个前景都没有错,唯一轻视的就是近在咫尺的战争。这令他在此后四五年中天天生活在煎熬之中。但此刻的他并不知情,而是怀着预见美梦的微笑陷入梦乡。
    而父母房中的多方考虑不同。
    年轻夫妻的沟通更为注重眼前。
    他慎重地说明了参军的意愿。
    然后妻子在极度震惊之下,做出了最坏的考虑。
    “想一想吧,我们不考虑如果你活着回来之后,我们会得到的东西。我们只考虑万一你就死了……”与英国人截然不同的悲剧乐观思维模式,美国人显然是现实主义的悲剧悲观思维,只看到事情最坏的一面。妻子面色苍白,容貌美丽,行动配合了她的话语,完美眼型的眼窝中迅速地蒙上一层淡淡的水样薄雾。
    他为她的深情而感动,但是却不得不坚持,“亲爱的,你总是为事情莫须有的最坏一面而妥协,想一想万一事情往好的方面发展。”
    “南北战争开始的时候,南方的贵族一度认为北方军像是棉花一样软弱可欺,但是结果是什么?” 她接着用着那令他着迷的声音说出最坏的可能。“万一我在过去这一月内怀孕了,却只是个女孩。又万一我并没有怀孕,而你死了。万一事情发展超出你的预料。”
    她的话里话外显然没有半点支持,他试图再次安抚,玩笑道,“那我庆幸地是,瑟兰迪督家族在利物浦还有一些远房亲戚。”
    “那为什么不考虑一下我的感受,阿罗,”她来回走了两步,忽然低声怒道,“你骗了我,你去法国结束业务,证明你对战争早有预感,而你竟然用手段骗我重新对你建立信心,重新爱上你,然后你现在做了什么?参军,准备上战场,多么可笑。你要是一开始就预备找死,何须再拉一个人下水为你心焦为你担忧。”
    一个月以来的柔情蜜意还在脑中荡漾不肯离去,现实又将眼前这个女人骨子里头最为不羁的一部分唤醒。她是谜一样的女人,作为一个新妇过分单纯,并不能很好地适应一名贵妇的生活,仍是小姐做派,可无伤大雅,他愿意像她的父亲曾经有过的做法那样宠着她,但现实又是她并非缺少智慧,往往一击直中靶心,让他无话可说。
    她并非是梅琳达或者弗琳那样好懂的女人,为什么总是下意识地用孩子的方式来对待她?‘如果是其他女人胆敢跟我这样讲话,我现在还会理她吗?’他的脑海中闪过这样的想法,回忆起往昔对待女人百战百胜的手段。他对她太柔了,而恋人和夫妻之间,一个选择包容,另一个如不体谅,必定是得寸进尺……谁没有思量?此中谁没有道理?
    他嘴上逐渐冷硬起来,“我用着真心挽回你,并非狡猾。艾玛,我发自真心爱你,但男人一辈子中,总要做些疯狂的事情,为了荣耀,为了尊严。”
    听完他的宣言,她秀美饱满的嘴唇动了动,紫色的双眼一瞬间投出尖锐的光芒,但很快黯淡下去并再也没有亮起。“所以,这只是一个决定,而并非是商议。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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