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彪”以掌锦衣卫的左都督田尔耕为首,他跟魏忠贤为莫逆之交,又是魏忠贤所有干儿子当中最有权势的一个,所以有“大儿田尔耕”之谣,他有个心腹是苏州人,名叫杨寰,官居锦衣卫理刑官,亦为“五彪”之一。
此外还有锦衣卫指挥崔应元——原是个市井无赖,充校尉以冒缉捕之功起家——以及东厂理刑官孙云鹤、掌镇抚司的许显纯。
“五彪”中除去田尔耕,就以许显纯的恶名最著。他是客氏的同乡,河北定兴人,家世很好,祖父许从诚是驸马。他本人是武进士出身,先当锦衣卫指挥佥事,及至刘侨去职,魏忠贤派他代替。此人略晓文墨,在厂卫中算是一个人才,但才适足以济其恶,而此才又只是小有才,出以贪残阴狠之性,便只能为魏忠贤做毒爪,自己不能有所作为。
据《明史本传》:
显纯性残酷,大狱频兴,毒刑锻炼。杨涟、左光斗、周顺昌、黄尊素、王之寀、夏之令等十余人皆死其手,诸人供状,皆显纯自为之。
这就是他“略晓文墨”才能做得出来的坏事。但小人常有极端矛盾的两种性格,许显纯在羊面前是狼,而在狼面前是羊:
每谳狱,忠贤必遣人坐其后,谓之“听记”;其人偶不至,即袖手不敢问。
怕魏忠贤怕到如此,就因为他知道,如果得罪了魏忠贤,一旦为阶下囚,则他今日所施于杨、左的毒刑,就会照样降落到自己身上。
“五彪”的结局自然非死即充军。田尔耕与许显纯罪最重,于崇祯元年六月伏诛,人人称快,可想而知,忠奸之判,往往在临刑毕那一刻显示得最强烈。
五十九、开馆修《三朝要典》
当阉党对东林及其他异己者展开攻击时,魏忠贤手中握有好几张黑名单,最初是魏广微、顾秉谦所进的一部《缙绅便览》,上有记号,点明“邪党”、“正人”;后有齐党王绍徽的《东林点将录》,又有御史卢承钦仿《点将录》所编的《东林党人榜》,分为“元帅”、“副帅”、“先锋”、“敢死军人”、“土木魔神”等等名目。此外还有《天鉴录》、《蝗蝻录》等所谓“七录”,最后则有《三朝要典》。
“三朝”是指万历、泰昌、天启,“要典”则是梃击、红丸、移宫三案。由霍维华创议,以大学士顾秉谦、黄立极、冯铨为总裁,开馆编纂。如是就不问可知,编《三朝要典》的用意在混淆是非,为东林党人制造罪名。
《三朝要典》论三案的结论是如此:
其论梃击,以王之寀开衅骨肉,为诬皇祖,负先帝;论红丸,以孙慎行创不尝药之说,妄疑先帝不得正其终,更附不讨贼之论,轻诋皇上不得正其始,为罔上不道;论移宫,以杨涟等内结王安,故重选侍之罪,以张翊戴之功。于是遂以之寀、慎行、涟为三案罪首。(《明通鉴》卷八十)
这就是说,阉党认为神宗对光宗与福王之间,并无偏心;光宗的崩逝,并非为红丸所误;李选侍盘踞乾清宫,并没有什么了不起。其时正在修《光宗实录》,凡事关三案的,都根据《三朝要典》加以“更正”。这是篡改历史!而从此魏忠贤要杀东林,只要根据《三朝要典》来编造罪名就行了。
幸好,《三朝要典》成书不久熹宗即已崩逝,历史真相始不致泯灭。崇祯初,首请毁《三朝要典》者是倪元璐,他的奏疏立论相当公平,他认为对三案持正反两种看法的,“各有其是”,譬如认定梃击一案为郑贵妃及其亲族的阴谋,用意是在保护东宫;而不以为有什么阴谋的,用意是在安定朝局。此正反两面,虽然主张不同,势如水火,但只是就事论事,并不像魏忠贤得势后,“逆珰杀人则借三案,群小求富贵则借三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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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朝要典》奉旨销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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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三朝要典》奉旨销毁
倪元璐认为三案“经此二借”,面目全非,“故凡推慈归孝于先皇,正其颂德称功于义父”;换句话说,在阉党谈三案,东林是欺诬先皇、离间骨肉的罪人,而魏忠贤则是苦心调护宫廷、安定政局的功臣,于是打击东林乃为势所必然。但“网已密而犹疑有遗鳞,势已重而或忧成翻局”,阉党为了使东林永世不得超生,于是“创立私编,标题要典”,因为是奉旨所编的官文书,自具有法律上的作用,在当时,可据要典所认定的是非入东林于罪;在将来,万一有翻案的局面出现,则魏忠贤可恃钦定的要典为有力的证据,免去死罪。因此,倪元璐提出非常通达明快的结论和建议:
三案者,天下之公议;要典者,魏氏之私书,三案自三案,要典自要典也。今为金石不刊之论者,诚未深思。臣谓翻即纷嚣,改亦多事,唯有毁之而已。
思宗接纳了倪元璐的建议,降旨收集《三朝要典》成书以及原版,加以销毁。时为崇祯元年五月,魏忠贤死后半年。
魏忠贤死于思宗接位以后的第三个月,当时弹章纷飞,思宗都一概未发。以后有嘉兴贡生钱嘉征劾魏忠贤十大罪:一、并帝;二、蔑后;三、弄兵;四、无二祖列宗;五、克削藩封;六、无圣;七、滥爵;八、掩过功;九、朘民;十、通关节。思宗看局面已经稳定,可以动手了,于是把魏忠贤找了来,叫一个识字的太监把钱嘉征的奏疏念给他听。
由太监念奏疏,是明朝皇帝处理政务的一种特殊方式。清朝皇帝,凡有奏章,都是亲自阅看,降旨亦必出于亲裁,此即鉴于明朝政柄下移之失的有力矫正。明朝皇帝由值书房的太监念奏疏,出于两个原因:一是懒,自己不高兴看,叫太监念,像明神宗那样,可能一面躺着抽鸦片,一面听奏章;再有一个原因是看不懂,像熹宗那样。不看而听,必生流弊。杨涟劾魏忠贤二十四大罪,由王体乾念奏疏,把其中要紧的话略而不念,就是一个明显的例子。
六十一、客氏步赴浣衣局笞死
至于思宗命太监念钱嘉征的奏疏给魏忠贤听,自是治罪的第一步,所以魏忠贤大起恐慌。其时思宗有个从王府带进宫的太监,名叶徐应元,算是心腹。魏忠贤跟他是赌钱的朋友,便走他的路子,送了一份极重的礼,希望他能在思宗面前说情。结果徐应元受了一顿申斥,发遣显陵安置;而魏忠贤得到了发凤阳安置的处分,行到安徽阜城地方,得到消息,已降旨逮捕法办,魏忠贤知道这一下绝无生理,被捕后徒然受刑吃苦,于是在旅途自缢,但亦并未落到一个全尸,奉旨“磔尸,悬首河间”——明朝的太监出在两个地方,南则福建,北则直隶河间府,此举的用意在警告那里的“净身男子”不可学魏忠贤。
魏忠贤一死,客氏的一条命当然也保不住了。她是先被抄家,发现宫女八人,《明史》上说她“盖将效吕不韦所为”,这也就是计划使这些宫女受孕后进于熹宗,生子继承大明天下,为李代桃僵之计。只不知预定中的吕不韦是魏良卿,还是客氏的儿子侯国兴。
客氏的毕命,使用宫内的单行法。按:明制,宫人年老退休或有罪者,发浣衣局居住。浣衣局俗称浆家房,所以有浆家房胡同,即北平西北的蒋养房胡同。客氏奉旨步赴浣衣局受杖,被活活打死,明人笔记上说,还有“焚尸扬灰”的身后之刑,可以想见思宗对她的深恶痛绝。
当魏忠贤发遣时,魏良卿亦下镇抚司狱。及至太监王文政奉旨抄客氏的家,发现宫女,思宗大怒,笞死客氏的同时,她的儿子侯国兴亦被捕,与魏良卿一起正法。《明史纪事本末》记:
良卿谨慎,稍善言词,国兴昏愚,与人坐,辄欠伸入梦乡。至是,俱骈首受戮,婴孩赴市有盹睡未醒者,天下以为惨毒之报,无不快之。
就当时客、魏流毒天下而言,固自有此一“快”;但三百年后的今天来看,侯国兴似乎是个白痴,在智力上还不能对自己的行为负责,那些婴孩更属无辜,糊里糊涂降世,糊里糊涂送命,其间还糊里糊涂封侯封伯,有过一场他人辛苦一生所巴结不到的富贵,这样的怪事,实不知其为悲惨,是滑稽。
六十二、客、魏的亲属都被充军
其余客、魏两家亲属,如客氏的两个内侄客光先、客璠,魏忠贤的女婿(按:魏忠贤入宫已在成年以后,当是早年生过一个女儿)杨六奇都得了不准赎还的“永戍”的罪名,在当年冬天锒铛就道,充军遐荒。
客、魏伏诛,天下称快。当时社会宣泄郁积之情、表达是非之感,有个最流行的方法,就是编剧搬演。张岱的《陶庵梦忆》有一篇《冰山记》:“魏党败,好事作传奇十数本,多失实,余为删改之,仍名‘冰山’。城隍庙扬台,观数万人,台址鳞比,挤至大门外。”他又描写伶人扮杨涟一上场,观众无不动容,都说:“杨涟、杨涟!”仿佛真的杨涟出现了似的,这就是所谓“公道自在人心”。
在京里,元凶既除,次及阉党,一个个削官或者充军。特别值得一提的是,霍维华、杨维恒、阮大铖三人早就留下了后路。首先是阮大铖,从魏忠贤杀了杨、左,被召入京,当太常寺卿,此时他已看出魏忠贤不可恃,所以住了几个月,告假仍回原籍,同时做了消灭罪证工作,厚赂魏忠贤的门官,把他平日谒见魏忠贤所投的名刺全数收了回来。
这三个人是死党,等魏忠贤一败,祸将及己,阮大铖便写信给杨维恒,附了两个疏稿,一个参劾魏忠贤、崔呈秀,一个是所谓“七年合算”,把熹宗在位的七年都看作邪党当政,起先是王安,佐以杨涟及东林,王安一死便是魏忠贤,佐以崔呈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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