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伦]漂亮男女

59 终章(一)


两年后。
    汽车从庄园外围的大铁门开进,帕丽斯在女管家唐斯夫人的提醒下,快步走出大宅,在大门前等候。
    司机杰森率先下车,走到后边开了后车门。剪着一头及肩短发的女人弯身走下车,面容精致,微微涂了红唇,显得有几分成熟女人的冷漠却风情万种。
    帕丽斯在心中默默表示轻微不满——永远不会是中庸的代表。天知道战前看到她短发时候,她恨不能把对方关到没有通道的古塔去。现在虽不能说是离经叛道,勉强说是时尚的前列。但气质是具有攻击性的,你永远不能指望对方规规矩矩的,某些性格是安稳的。
    艾玛仿佛没有看出帕丽斯的腹诽,上前亲吻对方,“很高兴再见到你,帕丽斯。”
    帕丽斯脸上慈爱的笑容僵硬了一分,挽着艾玛的手进了门。她的丈夫伯爵威廉•瑟兰迪督从书房走出来,到了大厅中央,也接受了热情的拥抱。“好久不见,威廉。”
    然后是向他身后坐在轮椅上的阿罗,满怀笑容,“阿罗。”
    对方的称呼是陌生而带有距离感的。伯爵一脸无奈的走到帕丽斯身边,低声说,“看样子,应该是不可改变了。”
    帕丽斯也很失望,“我还宁愿他们争执几句,也不需要这样客套地笑着。”
    艾玛此次前来,是为了恢复罗斯洛德的姓氏。
    阿罗•瑟兰迪督的腿没有成效的时候,她并没有要求离婚。
    但自从阿罗•瑟兰迪督的腿开始有了知觉,已经成为庄园最重要客人的林,就给艾玛通了信。
    结果不尽如人意。
    阿罗有些走神,看着和他寒暄几句完毕,就与林开始交谈的艾玛。心中分外寂寥,也依存几分执念,但被他强自压制。
    他的腿在半年前开始有知觉,前几天他竟能站起来一次。
    当曾经那样天真荒唐的设想成为了真实,他也的确失去了与艾玛共度此生的机会。
    两人的婚姻持续了八年,聚少离多。
    她的确是知道之前他推离她的初衷,但她也的确无法接受。
    她在这两年时光内肯定会怨他,但最后释怀,否则再次见面时不能给他大方的拥抱。
    只是无法给他第三次机会。
    错过一次就改的人是聪明,错两次再改是执着。错三次就是冥顽不灵,无药可解。
    “我知道我不该在流感疫情还有余声的情况下出远门。但鉴于林你还在这里。我就没有任何害怕。”
    这一两年疯狂传播的西班牙流感已经是死神的代名词。
    艾玛这句话对医生而言,简直是莫大的奉承。即使他已经赢得整个家族的敬重。
    小老头很是开心地点了点头,疫情最严重的时候他也成功地处理了许多例,但身为医者,他还是表示不能掉以轻心。又问,“你这次呆几天?乔也在伦敦。”
    “长得足够去拜访他和洛特。我们在约市的时候也见过几次。”
    医生接着表示还有要事要忙,从容离开了众人的视线。
    帕丽斯紧握了一下双手,才开口说,“阿罗,为什么不带艾玛出去逛逛?庄园秋天的景色也很迷人。而你们肯定有许多话要讲。”是帕丽斯写信去邀请艾玛来年回庄园,希望两个人重归于好的意思也从不掩饰。
    身为母亲和女人,有的时候脸皮厚点也是特权。
    只是帕丽斯一看见回信,心就沉了一半。艾玛没有拒绝,表示近期就回去,只是回信那样客气:希望能在庄园小住几日,办理几项事宜。
    两个年轻的男女一高一低地对视一眼,相对于阿罗始终有些漫不经心的恍惚,艾玛率先笑了,走到阿罗的背后,“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当然不。”
    艾玛脱下手套,然后才去碰推把。仆人为他们将通往外头草地的侧门打开。
    他们的背影是隽永、相携的。
    帕丽斯低声叹了口气,“他们看起来那样相配。”
    “一对漂亮的夫妻。”伯爵戚戚地点头,“但这种场景我们恐怕再难有机会见到了。”
    起先不知如何开口。
    十月的草坪没有绿得鲜嫩的盎然生命力。
    天空也始终有点阴蒙,阳光也不甚灿烂。
    他想起那年他们才订婚,同样的天气,她到家里来。他带她穿越了草坪,去林子附近的马厩。期中过程是什么,已记得不清了。只是从头至尾,他的心情都很好。可现在,走的路和陪伴的人都没有变,却无论如何也开心不起来。
    仿佛已经度过了一次的人生,他实在厌恶这样负面的情绪和令人压抑的沉静侵占他的心胸和脑海,让他变成那个自己也不喜欢的自己。于是试着用温和的语气说话,“我在英国的报纸上看到你写的书,还买了。或者你不介意给我个漂亮的签名。”
    她回美国后又开始了作家的兴趣,与之前一样,做得相当不错。因为犀利风趣的风格,和优雅从容的笔触。即使人们仍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但追捧她的人依旧不少。
    她点头,然后十分谦逊地笑了。“现在回想,有些想法幼稚且不值得推敲,但当时以为曾经的想法存在过,就不应抹杀的价值。只没有仔细考虑,就应编辑的邀请做出出版举动,还是不谨慎。”
    她竟然也开始想‘谨慎’。
    他一直觉得她一向都很率性,谨慎只是头顶的软木,没有威慑力。
    这是人、时间久隔的后遗症,他明白并可以接受她的想法,但不知道该用何种姿态去回应她。
    所以竟还是沉默。
    他明明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就很有话讲的。他只好说,“你其实不该这个时候来,疫情还没有得到完全控制,医生们也没有研制出有效的药物。”
    欧洲是此次流感的发源地,但很快波及整个世界。她说,“美国其实也一样情况。但我希望今年圣诞节前就将事情了结。”
    他又沉默了。
    最后冷峻开口,“我已经将协议书准备好了。我们找个时间让律师来办。”
    她点头,仿佛松了一口气。他的态度因此立刻就变得不好,“怎么,认为我是一个‘大麻烦’?”
    但她安抚般的笑了,“认为你要制造麻烦?不,阿罗,那不是你的风格。只是我被离婚这件事困扰许久……我听说你恢复得很快!”
    当然,他若是没有逐渐好转,如果她想要离开,会自觉背负道德包袱。
    他于是更加不情愿隐瞒,“前几天站起来过一次。虽然就那么一次,但前景已能展望。”
    “好消息!林是我很信任的医生,而且从没有让人失望过。”
    他顿了顿,缓缓说,“你去瑞士找林,是再好不过的选择。”
    战争时,瑞士作为中立国,是许多外国人愿意待着的地方。林的年龄他自己不愿意透露,但从他斑白的发根,他们总无法往年轻的可能去想。
    他抬头看她,“我是最感激你这个决定的人。”
    她以为他是感谢她为她找到好医生,但那双沉着的蔚蓝色的眼睛好像并不止要表达这个。
    她选择草地上风景用的矮石坐下,试图与他平视。
    但感觉是陌生的。
    她原本想说,期望日后还能常联系,做好朋友。
    但对方举止之下的引申义是抗拒的。
    他没有拒绝她的离开,只是拒绝继续保持以往那种交心的状态。
    风有点冷。
    艾玛觉得自己的笑再也不能保持,她已经长大,但始终不能在他面前做个面具人。
    她轻声说,“这不公平。阿罗,我怀着最大的善意重回到这里。你恢复了我很开心。如果你不开心,你可以拒绝见我。但既然见了面,你不能给我摆脸色看。”
    “脸色?”阿罗不耐地扫了她一眼,两年过去,他的脾气也因为病情而渐长,他露出有些冷嘲的笑容,“也许你认为我该像愚蠢的傻子一样跪倒在你面前,抱着你的膝盖忏悔,请求你回来。然后你告诉我无论如何都不可能?”
    “不……”
    “但你不能认清自己是否没有任何报复心理。”
    她显然震惊。忽然燃起巨大的怒火。站起身,没有疯狂地挥舞着自己的手臂,只是攥紧成一个拳头,低声地,“这很好笑吗?是,我要让你后悔。而这娱乐到你了吗?不。这全部错在你。
    这是我这两年以来不断思考的答案。我的确希望你大大方方地承认自己的失败,而不是让我——你的妻子,像一个失败者一样狼狈地逃离,忍受被你驱赶、当面羞辱的痛苦。在最后让我知道你为我而做的‘牺牲’?然后为你留下心痛的泪水和原谅你?不……我不乐意也不稀罕!你自以为高尚,无私,令人敬佩?那么你显然对妻子这个身份的理解还不够。你不认为我拥有知道你病情的权利,你不认为我可以改变你的困境,但你也要为这份不信任付出代价——事实上我做到了,你将要康复。我现在可以当着你的面,毫不迟疑地说,没有我,你下半辈子就没有任何指望了。更不要提什么‘站起来一次过’。”
    他来之不易的成功被这般轻蔑口气的称呼着。
    这两年无数坚持到今日,在成功与失败的,门槛徘徊,内心的煎熬和折磨已说不出口。原本以为再好运地得到对方的宽恕和爱。但事实与梦想违背,他难道就不能不开心吗?
    他的确心胸不够宽广,的确对他人苛刻。
    “而这一切,难道还不够你,高贵的阿罗•瑟兰迪督低下头承认你的错误吗?”
    人成长之后总是要变化的。艾玛成长出了这个戳着人痛处的尖锐恶劣的厉刺,叫人难以招架。
    “够了。”他不可遏制地低声呵斥。
    艾玛顿了顿,看着他冷峻的苍白神色,抿了抿嘴,最后扔下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当晚两人就分别阅读了对方准备的协议书。
    她既然来英国,当然不是空手而来。只是脸色不快,到底有些后悔特地亲自回玫瑰庄园一趟。
    有些细节谈不拢。面无表情的两人对视了数个小时后,终于不得不承认在没有律师在场的情况下想要将协议书的内容协商清楚,实在是妄想。
    律师接着也来了几次。不过阿罗的律师擅长法律经济领域而在离婚财产这一方面并不比艾玛的律师高明。尤其是双方忽然都不甚大方,斤斤计较还面面俱到,都很不潇洒起来。
    重新返工的工作量很大,但律师们并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因为这才是常有的场面。
    律师的工作效率一般,艾玛在玫瑰庄园也没有久待,她可以去的地方很多。
    她不在英国露面太久,许多人都知道这对夫妻连敷衍也没有,分开得非常彻底。本来感情就不甚好,所以阿罗•瑟兰迪督少将飞来横祸之后,死而复生的‘幸运儿’艾玛•瑟兰迪督重返美国,反而没有引起巨大风浪。毕竟原本战前就已经分居一年多了不是吗?
    艾玛从来没有去解释自己的行踪,也没有意愿去解释。
    达菲南迪家,因为三十多年前的达芙妮事件,在此类流言中吃够了苦头。所以明白无声胜有声,除非太离谱,否则懒得去解释。
    而在他们夫妻感□□件上,玫瑰庄园官方从来只有虚假、一片平和的正面宣传,早就没有多少可信度。唯一可信的,大概就是日后宣布两人已经离婚,但这对许多人而言早已心照不宣,唯一的反应大概也只有‘哦,终于离了吗?我早知道是这种结果’。
    倒是戴琳•霍克森不留余力地为艾玛正名。但鉴于后者已与她不怎么联系,许多事连实情也不甚清楚。有人夸她心善,但这并不是已经成为三个孩子母亲的戴琳的初衷。
    她凭的是自己的良心和对朋友的认识,但这一点连哈里也不能给她支持。哈里因为不曾参军,与阿罗•瑟兰迪督的往来已经变得少而可怜。特别是对方受伤后的脾气变得那样古怪,拒绝见许多以前的熟人。
    但哈里甚至连怪罪对方的念头也没有。只要一想到战前或幼时的阿罗•瑟兰迪督何等意气风发,所向披靡,以及他在战争中的英勇表现,他就不忍心将这个日后只能与轮椅床铺终日作伴的男人与之相联系,落差之大,连他都觉得痛苦和不能接受。
    哈里甚至是埋怨他自己,“当初撮合他们两个,从来不曾料到是这种糟糕的结果。我无论做什么也无法弥补我的过错。”
    但一开始,他们夫妻双方对这段婚姻都乐于赞成。从相貌地位方面而言,都是天作之合。更何况这对未婚男女还聊得很来,之间的互动连再理智的人都会觉得有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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