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伦]漂亮男女

60 终章(二)


艾玛只在瑟林屯的庄园居住几日。维丽已于去年订婚,对象是战争英雄之一的理查德•尤里。
    这位中将战名赫赫,但在私人事务上颇受诟病,花名在外。
    艾玛对于这种显然婚后不安宁的男人可以算作是唯恐避之不及,并认真地劝阻过维丽。
    可对方的观点不同,“我并没有多少选择,庆幸的是,我对男人的爱情已经不抱有期待。”
    “而我在小的时候就认识他。人品还可以,至少不会有婚后暴力、被屈辱……罗丝都结婚三年了,甚至将要有孩子。我不想一辈子做个未婚的姑妈,可怜兮兮地独自坐在壁炉前烤火,生活唯一盼头就是别人家的绯闻。还有过年节时给亲戚准备礼物……如果我不在乎是否有爱情——反正我也不认为年纪小的男人会看上我且我也不见得看得上他们,而同龄人死伤颇多,已经没得选。所以我不打算再等待。理查德年纪虽然只大我七岁,但经历过战争,好歹心性开始稳定下来了。会尊重妻子关心家庭。而且一个将军夫人的名头够好看的,我的孩子将拥有的地位也会令我满意。”
    “再说,实在过不下去,我还可以离婚的不是吗?我自己也有钱。离婚后的日子也够我潇洒了。”
    未婚的女性地位显然是不如已婚的。尤其在上流社会中,已婚妇女的自由更大。
    但上流社会的人轻易不离婚,如非必要,都是奔着一辈子过的念头。
    艾玛不认为维丽可以轻易做到离婚,鉴于理查德的职业致使他不可能长期闲赋在家,一个专业称职的贵妇对于维丽而言也是信手拈来。一个人管家,不但可以因为男主人的缺失避免许多不必要参加的宴会,还可以关起门来自己过活,怎么开心怎么来。
    艾玛竟说不出有效的反驳,因为她与维丽处于不同的社会意识形态,她们的生存观点不可能一致。
    戴琳发出邀请,艾玛依约去了。但时间并不好。哈里和戴琳竟都得了流感。
    哈里的情况要坏些,已经神志不清,艾玛看了一眼,就退出房间。戴琳站在她身边摇摇欲坠,脸色十分苍白。
    男爵夫人和男爵的年纪与伯爵夫妇相仿,男爵夫人哭得双眼红肿,已经没法顾得住礼仪。男爵保持着从容,鉴于大小两位女主人已不能处理事务,他主动指挥男女管家各项种种事务。
    “孩子们都小。爸爸已经把他们送到姑姑家去了。”戴琳简直要落泪了。
    “你也应该躺倒床上去休息。”艾玛低声地劝戴琳。
    但她摇头,“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他出差回来的第二天就这样了。这种情况下,我实在不想离开他,他稍微清醒的时候可以立刻看见我,哪怕一秒。”
    但她也没能坚持太久,下午的时候就不得不躺到床上去。他们家事务多,艾玛只能告辞,以免增添麻烦。但戴琳拉着她的手不让她走,“我有些话必须说,我可能会死,或许这是我们最后一面。我不能带着罪恶离开这个世界。”
    她挥手堵住了艾玛欲要反驳宽慰她的话语。
    “我知道你为什么就开始不喜欢和我往来。”病中的戴琳情绪波动极大也很脆弱,有些一辈子都不愿意说的话,此时就不由自主说出口。“这几年我自己一直在想,你的孩子是因为那个叫弗琳的女人而失去的……我对不起你。我实在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当初……我实在喜爱阿罗,我愿意看见他拥有最好的一切。
    我知道你始终记得莉莉。她用药迷倒了她那个罪恶的丈夫,她用剪刀剪掉了他的喉咙和老二、手筋。她报复那刺耳的语言,花心的根源、暴力的仰仗。别人都极度恐惧她,但艾玛,我知道你佩服她、可怜她。我知道你很讨厌约瑟夫叔叔对你母亲的不忠,但他是你的父亲,你只能爱他。你不喜欢你的母亲,可这是没得选的,这是平等交换的,谁能比得上他对你的关爱和喜爱?肯定她就是否定约瑟夫叔叔,而你愿意为他否定任何人,毫无理由地。我也知道你并非不喜爱莱斯利,只是你害怕他体内伯灵顿的血液会改变他,你最后会变得和莉莉一个下场。所以你开始克制自己的情感。
    而我,明明知道你对伴侣的要求那样高,我也知道阿罗与其他女人有牵扯。你虽然正在热头上,但只要阿罗与其他女人不干净的消息被你知晓,你就会恢复成那个铁血的女孩。但我还是……一个字也没有说。我难道不会嫉妒你的吗?小的时候,你永远能炫耀拥有约瑟夫叔叔这样的父亲。还有美貌、金钱、血统,你能主宰自己的命运。你缺了什么?而我的家庭却混乱无章,甚至嫁给哈里,遥远的未知的英格兰。”戴琳露出虚弱的笑,“我很不情愿,但因为莉莉的关系,家里的名声不好,也没得选。哈里将来也只是个男爵,而且英国贵族已经没有可靠营生,我的丈夫甚至只有靠我的嫁妆才能维持地位和体面。我不甘心。但我无能为力,我知道再好更好的东西我没有办法说自己有能力和资格去拥有。”
    她的眼睛灰暗,很快鬓角都是虚汗。“连哈里也认为你的美貌实在难得,他的好兄弟可不就是缺少这样一个妻子?我就想,为什么不呢?知道你洋洋自得的面具之下,并非事事完美,而是许多事你都被瞒住了。这样一想。我的家庭,哈里爱我,爸爸妈妈不排斥我。其实也很幸福不是吗?”
    艾玛已经抽回了自己的手。与床上的女人对视,她知道自己过去心中的芥蒂并非子虚乌有、纯属臆想。“现在,你觉得很满意吗?”看到她艾玛•罗斯洛德的人生一团乱麻。
    “不。我最后还是后悔了。艾玛。”戴琳无神而艰难地低声呢喃,“好几年,你结婚的时候,我不敢说。我不愿意失去你。我们在美国的时候那样好,没有彼此。我假装我没有对不起你,但没有效果。所以我不敢向你询问为什么就冷淡我,因为我不愿意把答案掀开,也承担不聊这个后果。但我不能把这个秘密带入棺材,如果我撑不过这一次。”
    她最后问,“你能原谅我吗?”
    艾玛起身亲吻她的额头,“如果你死,我原谅你,毫不犹豫。如果不死,我很难很难,甚至不愿意再见你。真正的朋友之间不该是我们这样的,我们已经心存间隙。”
    戴琳低低地哀嚎一声,失望而痛苦。
    艾玛到底有些不忍,俯身抓住她的手,又说,“但你知道我绝不愿意这样简单轻易地原谅你。”
    戴琳的呼吸声变重,她直直地看着艾玛近在咫尺的面容,眼中似乎亮了许多。她露出一个不服输的笑容。“对,死才是最轻而易举的事。”
    艾玛回到玫瑰庄园的时候心情已经变得极差。
    她实在厌恶过去的事情没完没了地出现,不断影响她。她以前有很长一段时间会忍不住想如果自己的孩子在世的话。至今应该多少岁了。
    它会是一个男孩或者女孩,聪明、漂亮、脾气很坏?艾玛小的时候脾气就不好,为所欲为,毫无节制。但她在成长的过程中,从父亲身上学会在大多数人面前克制自己的情绪。
    但它必定叫人着迷,艾玛确认自己会爱它胜过任何人。
    每当有人提到她失去的那个孩子,她总会觉得异常痛苦。这件事随时光的流逝,早不是当初失去孩子的那种纯碎的痛,更像是汇合了其他记忆中的痛苦。而那个失去的孩子变成了一把开启痛苦记忆的钥匙。
    阿罗摇着轮椅出现在大厅,见她头也不回地往二楼去。开口叫住她,“你原本并不是打算今天回来的。”
    艾玛转头看了他一眼。
    两年过去,他瘦得厉害,脸颊微陷,双腿的裤管像鼓了风,你不能想象下面有多瘦。气质带着病气的虚弱,与过去那副神采奕奕的模样相去甚远。可还是无法完全抹灭掉他受伤前那叫各类男女心生恋慕的绝妙风姿。她想,没有这张脸,没有这种绝妙外貌的引诱,她还是会喜欢这个男人强势、狡黠,却永远有一股独属于她才能享有的温暖。
    他在某些方面很像她的父亲,这是她始终对他很有好感的一个重要原因,但事实上,阿罗•瑟兰迪督与她的父亲约瑟夫•罗斯洛德又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她无法忘记第一次看见他时,那种四周忽然就静寂了的、好像他就是世界的中心,存在的唯一亮点。
    这样的感觉或许是一种狂热的爱恋,人对美的极致的疯狂占有欲。
    终其一生,也只有他给过她这样的感觉。
    所以,她可能永远无法对那个孩子释怀,除非她和阿罗真正再拥有一个孩子。
    可惜她没有再低头的理由。
    “林在哪里?情况不好。哈里到利物浦出差得了流感,而戴琳不幸地也被传染了。”艾玛停止上楼的脚步。
    “瑞士。月底回来。”
    也就是还有十天。地方也距离那样远。
    但艾玛还没有说话,阿罗皱了眉头,“不能提前找不到他。私人事务,他不愿意留下信息。”
    艾玛握紧了栏杆,闭了闭眼。阿罗立刻移动轮椅到楼梯口,低声说,“不要担心,郡里的医生并不生手,都可信赖。”
    这的确安慰到了艾玛,她松缓紧绷的神色。
    阿罗伸出一只手,艾玛没有犹豫就走下几步去握住它,感受到一股坚定的力量。她对这种感觉有些着迷,但开口却说,“我月底就回美国。”
    “律师的效率慢得令人心烦,我决定按你之前的来办。”阿罗抬头看她,听见她说,“阿罗,这里的一切,所有的一切,叫我无法再忍受下去。”
    “你总是会给我‘惊喜’。”阿罗的神情变得疏离万分,他毫不犹豫地抽回自己的手。
    第二天阿罗便寄出了有两人签名的离婚文件。
    他自小便明白人应该潇洒而大方才能永不在他人面前失去体面。
    世界上人可以没有任何东西,就是不能失去尊严。
    出乎他意料的是,艾玛午餐的时候脸色便过分苍白。他温和再三,“身体不舒服?”
    他的笑容可能假的过分,所以对方回报一个同样的笑,“可能昨天晚上没有休息好。”
    午餐后,艾玛不需人提醒便回房休息,但晚餐时间就立刻看出不对。她额上冒了一圈细小的虚汗,饭量也十分少。
    餐后,阿罗便让唐斯夫人去请了医生。
    情况很糟糕,她得了流感。她的身体素质他一向信不过,当初一个感冒就能险些要她的命。
    医生没有任何快效办法,一般治疗的内容就是注射药剂,不断降温。
    第三天时传来消息,戴琳去世了。
    艾玛只哑声说了一个字眼,“不!”,便陷入昏迷,隔天就已神智不清。玛德兰夫人累晕在她的病床旁,帕丽斯只好让自己的贴身女仆顶上协助郡里医院前来看护的护士。
    第五天,医生说最凶险的日子已经到来,阿罗已不愿意离开她的床边。
    整个病房是压抑的气息,痛苦的低吟。每个人都冷峻着一张脸,戴琳的去世再次证明了流感的威力。阿罗无心理会初病愈的哈里,戴琳周一下葬,他没有出席。
    随着夜晚的到来,病人的呼吸声已经越来越微弱了。
    她忽然清醒,之前偶尔也睁开过眼,但眼神没有焦距。
    他明白最无力的时刻已经到来。
    玛德兰夫人不敢离开她,一见她可以认人,眼泪就流了出来。“嬷嬷……”她低声道歉,“是我先走。”她念了许多人的名字,忽然从人群包围的空隙看到了他。她好像才忽然想起他这个人,想起过往。脸上的表情是哀伤而遗憾的。
    可遥遥对视,她好似一下子就明白他的决意,因为那双眼里头像是燃烧着的幽冥火。
    她立刻挣扎起来,虽然不能动弹,声音沙哑粗糙至极,但极力对帕丽斯喊,“妈妈,带他走!别让他看见!”
    她不能让他看到她死亡的模样,那会成为结束他性命的锁链。
    帕丽斯一愣神,立刻明白过来,伸手要送他出去。
    他拒绝。竟然站起身来,踉跄一步,便摔倒在她的手边。
    她心痛,焦急地不断摇头,鲜红的血液便从鼻腔大量流出。
    这是鼻腔粘膜破裂的后果,有人立刻用手帕将她的下半脸捂住。
    什么样的心思在死亡面前都是虚无。
    他一言不发,从头到尾没有说一个字,但跪在她的身边,双手握住她的右手,非常用力。
    她知道他在极力挽留。
    她没有问过他,两年前,他以为她死了,他什么感受。
    以前偶尔有念头想问,但这次病愈之后已不需要说。
    她爱他什么?她总为他着迷,但说不出为什么。
    他拥有诸多美好品质,但缺点也是明显的。他是害怕失败的、太自我。
    当他失去引以为傲的外形,力量,他溃败的速度,快到令人不能置信。负面情绪占领他,他不再阳光温和。
    她到后来再也不能接受他,因为他对待身体创伤的反应叫她失望。
    “当我知道你脱离了战争,还活着。我很开心。我对你受任何伤都有过心理准备,你以为我在医院里见的还少吗?但你就是那样毫不犹豫地,不允许我知情,便将我从对未来的美好憧憬的云端打落到地里。”
    他看着她苍白几近透明的脸庞,连眸色都浅淡几分。他还是错觉她会在他一不留神的情况悄然离开。“我早已无数次后悔。”
    他亲吻她的手背,态度自然亲昵。
    她没有拒绝。
    或许大病初愈,叫她连扭头的力量都没有。更或许,她还是对于他们的婚姻遗憾,还是不甘心。
    这两年在约市当然也有一些邀请,自然也会有一些单身汉
    人们以为她将要恢复单身,对她那样宽容,大献殷勤。可糟糕的是,她一个也瞧不上。不是追求者太差劲,她可以轻易说出种种优点,但她惊恐地发现心里已经没有空余的地方,她所苛求的那种感觉,没有人能像他一样给她。她的心脏甚至不会激烈地跳动,脸也红不起来,也从不会语无伦次。“我以为我应当亲手结束我们的过往,然后才能解开负担,重新开始新的生活……否则我不会再回英国,叫律师代理办事再简单不过了。”
    他微笑,“我也以为自己是可以接受的……但我高估了自己的承受力。忍不住就轻易说出刺痛人的话来。”
    历史是否会重演?他从来都是那样自我的人,做事的风格也很难改变。
    她知道他把律师叫来。离婚的手续被叫停了。
    “你总说你爱我,但我没有深切感受到你的爱……”她笑了,低声说,“你被我激怒了,我可以感受到你是拒绝分离的,可你以为我会再主动投怀送抱?没有这种好事!可是阿罗……你不再试试怎会知道我是否还在等你开口?”
    “你会同意?”他问,“我从来都是十分固执的人,我从未想过再婚,也一直以为将要孤老终生……我只承认你是我的妻子。无论之前,还是之后。因为我爱你,胜过任何人。而现在,你能给我这个荣幸?允许我诚挚地、认真地请求你、承诺我们的以后……你会允许我们一起老去吗?”
    “会。”她的神态非常温柔。
    他蔚蓝的眼透露出孩童般的真挚笑意,倾身亲吻她,语言蕴含着丰沛的情感。“谢谢……亲爱的。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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