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有情非此岸

半夜，我口渴起床去客厅找水喝，回到卧室后腿脚不听使唤地往窗走，然后手也着魔似的拉开窗帘。
    打开窗之后，冷风灌了进来，有些凉意。
    楼下停着一辆车，有个黑衣男人靠在车外，我猜他是在等女朋友，不过隔得太远，我看不大清他在做什么，只是觉得那一人一影十分寂寞。
    我重新躺在床上，竟然很顺利地入睡了，没有之前的煎熬，心里恢复了平静。
    第二天刚吃完早饭就接到孙玫的电话，说公司通知紧急开会，任何人不得迟到。于是我打电话给杨淼和宋婉，她们都怪我有工作没人性，我哭笑不得，看来我今天放了很多人的鸽子。
    会上大家都很严肃，高层说公司准备裁人。会后我问孙玫，为什么公司在没有资金周转问题的情况下裁人，她说她爸现在也是骑虎难下。
    我在心里感叹了一声“高处不胜寒”之后便也没再说什么了。
    公司裁不裁人并不影响我回家上班的风格，在公司餐厅吃完午饭后我去孙玫那儿拿了两个案子便回家了。
    我进大厅门口的时候特地留意了一下昨晚那个男人站的地方，忽然问自己，这不是无车小区么？怎么会有车不进地下停车场，还敢开进小区的？
    上楼正拿出钥匙正准备开门的时候，看见门上贴了一张便利贴，上面写着∶无论哪个下午五点，A公园见。曹华海
    这么明目张胆地到底想做什么，我在心里问他。
    夏天最美的应该就是黄昏十分了吧，每当夜幕降临，我的心便会变得很柔软，不输于棉花糖。
    工作了大半天的我腰肩酸痛，于是把躺椅移到窗边，放了盘CD，好不惬意。我眯着眼睛看着远处的夕阳染红了半边的天，忽然就想起了中学时代偷溜进学校的后山看欣赏黄昏的情景。
    我的中学六年都在同一个学校，学校边缘有片后山，绿化得很好，经常有情侣不惜挑战校规去山上约会。
    谁都知道，我庄雯雯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乖乖女，可凡事都有例外。
    上了初中的我不再像小学那样孤僻，虽然交的朋友不多，拥有的朋友圈也就座位方圆一米里的同学吧，可朋友这种特殊的存在，宁缺毋滥。
    那天刚挨过半期考试，我正在擦眼镜，后面的李魏说道∶“你每次擦眼镜都像是在磨枪。”“嗯，我也有同感，特别是在考前，简直就像是磨枪准备上战场。”我笑道。
    不记得是谁当时提议一起去后山，打着“被发现也光荣，‘流芳’百世更好”的旗号，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去了后山。那时已经接近黄昏十分。
    “庄雯雯，你走这么慢做什么？”带头走在最前面的赵子逸回头看了我一眼。
    “我喜欢！”走在最后的我正左看右看的，不注意就落到了最后。
    他嘻皮笑脸地说道∶“你还是跟紧点儿，呆会儿别走丢了就好！”
    我在心里暗骂了他一句，不过脚步还是加快了，毕竟来山上一次不容易，都初二了，她才第一次来。
    赵子逸是班长，却很喜欢与我们为伍，然后一起欺瞒老师，比起隔壁班的那一个“双面胶”，他这班长的位置做得既清闲又舒心。
    一起来的除了李魏和班长，还有我的同桌——韩梅，不过我们都叫她“韩梅梅”，挺漂亮的一个女生。
    山顶的绿化比山腰的还好，虽然不高，但看着真的挺浪漫，很适合小情侣。
    所以，可想而知，我们到山顶还没走几步就不过再往前了，因为我们看见了一对情侣在接吻，画面烧着我们每个人的脸上，一瞬间全都红红的，很诡异的气氛。
    还是我最先反映过来，然后小声招呼他们下山了。一路上，我们一个字都没说，估计被吓得不轻。学校严厉禁止早恋，但还是有些人非要不可，刚刚那两个学生，大约高一。
    后来几年我们都没敢再上山去了，唉！
    想到这里，我对着夕阳笑了笑，轻轻说道∶“告诉你个秘密好不好，我曾在梦中被曹华海吻过。”声音刚消失，我的脸就红了起来，一边啐道∶“真是传说中的触景生情！”
    我刚从躺椅上下来，茶几上的手机就响了，匆匆忙忙走过去接的时候还撞上了沙发一角。我轻“嘶”了一声后就接起电话，“喂？”
    “雯雯，你明天来吗？”曹华海的口吻带着乞求。
    好一会儿，我才问他∶“今天，你等了多久？”
    “从开始到现在。”
    “对不起。”只是因为我的爽约。
    “你不需要跟我说对不起，等了你这么久，也不怕继续等下去。”说完，他在电话那头叹了口气。
    “那好，明天见。”我挂了电话，心里想的是有什么话一次性说完也好。
    退出来看到一个未接来电，我刚想拨过去，那边就打过来了。“喂？”
    “雯雯，陪我去赴个饭局怎么样？”吴宥痞痞的声音让我有一口回绝的冲动。但出于礼貌，我还是问了一句∶“需要我换身衣服打扮打扮么？”
    “不用了，你随便穿点就行。”他在那边笑着回答道。
    我走到冰箱前，发现里面空空如也，于是说道∶“正好冰箱里的东西都吃光了，免费蹭顿饭也好。你现在在哪儿？”
    “你们小区北门。”
    “哦，那我二十分钟后到。”
    “慢一点也无所谓的。”
    “嗯。”
    虽然他说穿随便一点就行，但出门前如果不换衣服洗脸的话，我是没法见人的。
    他又换车了，这次是宝蓝色的。
    吴宥看见我眼前一亮∶“这次搭得不错。”我顺着他的目光看下去，一双米黄色高跟鞋，一条淡蓝色的连衣裙，这搭配也不错？我现在严重怀疑他的审美品味下降。
    上了车，我忍不住说道∶“您这车换得可真勤。”
    他偏过头搭理我∶“上次那辆不是我的，我就两辆车，你现在都见过了。”
    “晚上去哪儿吃饭？”
    “我家。”他神色自然地说道。
    “不是说是饭局吗？”
    “我们家人口多，不容易凑一块儿吃顿饭。”
    “那你带我去做什么？”
    “当然是想借你当我的女伴啊！”
    “只是一顿饭吗？”我怀疑地问道。
    “嗯。”
    车开了有一会儿才停，他先下车，然后替我打开车门。关上车门，他在我耳边小声说了一句∶“挽住我的手。”
    我们一起进去的时候大厅里已经到了很多人，男女老少都有，敢情是个家庭聚会。
    “念尧来了？”一个约莫五十岁左右的身着名贵服饰的女人看见我们迎了上来。
    “你的小名？”趁她没到，我问道。
    “嗯。”
    那个女人走进我们，“这就是念尧的女朋友林萌吧。”
    吴宥冷着面应道∶“二姨，您认错人了，她不是林萌，但她是我的女朋友庄雯雯。”
    他二姨闻言脸色一变，干笑着和我们去座位上了。
    他在我耳边轻声问我∶“你怎么不问我林萌是谁？”
    “还用得着问吗？她是你父母心喜的儿媳妇吧。”我朝翻了个白眼。
    “真聪明。”他的右手轻轻地在我鼻子上刮了一下。
    他突然的亲密在我看来应该是为了把戏演足，因为我明显看到旁边的他的亲戚们都看了我们几眼，然后又摆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宥哥哥！”一个女孩的声音从背后想起，我心里一颤，是她林萌？
    她绕到我们前面，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看到我她有些诧异，不过笑容僵了一瞬后又恢复如常，这里的人果然个个都是人精。
    吴宥看了她一眼，只应道∶“嗯。”然后我就只能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拉开椅子在我旁边落座。
    这顿饭吃得很不容易，我一边要留意自己的吃相是否文雅，一边又得注意听吴宥和林萌的对话，因为时不时会涉及到我，所以我得应付几句。
    吃饭从来没这么憋屈过，所以我和吴宥从他家出来后我一直生他的闷气。
    “欸！你怎么了？”他看我一脸不爽。
    我只好淡淡地回应他∶“下次这种饭局你找别人一起吧。”
    “生气了？”他拉了拉我的手，又笑着说道∶“你是不是没吃饱？”我点了点头，这的确是事实，可是……“走，我带你去个好地方。”他的话打断了我的犹豫。
    在车上他问我∶“知不知道我爸妈为什么一晚上没出现？”
    “他们不在？”
    “他们整晚都在楼上。”他一副明知道如此的样子。
    “那为什么他们不下来一起吃饭？”
    “生我气呗！那些亲戚生我的气，林萌也生我的气。所以你看，这么多人都在生我的气，您能不能可怜可怜我，别生气了好吗？”他嘻皮笑脸地转开话题。
    “我心眼没那么小，只是我现在有点替你感到不平罢了。”这么多天相处以来，他已经称得上是我的朋友了。
    “不平？何以见得？”他好笑地看了我一眼。
    “生在新时代，却连自己的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半点由不得你。”你难道不是你爸妈的亲生骨肉吗？他们怎么能连自己亲生儿子的终身大事都舍得干涉！
    “原因其实很简单，因为我根本不是他们的亲手儿子。”他平静的声音里听不出半点的感情波澜，像是在叙述别人的事，跟他没一点关系。
    他把车忽然停到路边∶“再告诉你一件事吧，你知道我的小名为什么叫念尧吗？”我茫然地摇了摇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因为我不知道原来他背负着这么多。
    “给你讲个故事吧。”他缓缓道来∶“几十年以前，一个珠宝集团的千金跟一个普通男人结婚了，结婚后他们感情很好，于是那个千金小姐很快怀上了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但临产前他们发生了交通事故，车身的剧烈振动使胎儿在孕妇子宫中的位置发生了偏移，又因为抢救不及时，所以那孩子没能出世。”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下。
    吴宥把车上的音乐关掉，然后继续说道∶“车祸后只有她和他丈夫两人活了下来，因为开车的司机抢救无效死亡。千金因为那次意外被迫摘掉了子宫，所以他们后来就去福利院领养了一个男孩，给他起了新的名字，不过他有个小名跟那个没有出世的孩子有关。”
    听完他的一番话，我颤颤地问他∶“那个被领养的男孩就是你？”
    “嗯，是我。”
    “你爸妈对你怎么样？”
    “很严厉。”
    为了缓解气氛，我问他∶“你告诉我这么多就不怕我把它们当作饭后茶资吗？”
    “你不会。”他很笃定地回答我。
    “为什么？”
    “我相信你不好吗？”对我的逼问他一脸无奈。
    “谢谢。”
    “不客气。”说完，他发动车子。
    一会儿后，我们在一家面馆前停下。
    晚上八点，这里的人很多，他熟门熟路地领着我上了二楼。
    “你经常来这里吃面？”我问道。
    “这里离市区这么远，我怎么可能经常来。”
    “两位想吃点什么？”服务员把菜单递给我们。
    吴宥接过，点了两份骨头鲜汁面。
    美味很快呈现，我远远地就闻到了香味，不同于鸡精味精的香味。
    他应该也没吃饱，所以两碗面很快被就我们一滴汤都不剩的全部解决。
    他把我送到小区北门的时候忽然弯过腰来替我解安全带，温热的气息喷在我的耳边，我忍不住歪过头，如果没猜错的话，我的脸应该红得快要滴血。
    “你脸红了。”
    “天气热……”我极力辩解道。
    “雯雯。”
    “嗯？”
    “我想亲你。”
    “神经病！”我骂他，一边推开他的头。
    “开个玩笑，你别当真了才好。”他又恢复了一副花花公子的表情。
    我打开车门，对他说了句“晚安”就走了。
    小区的超市还没关，想起冰箱里空空如也，我只好进去采购一番。
    汤圆和水饺吃多了真的很腻，特别是在今天去那家面馆吃了之后，吃这些会更加觉得味同嚼蜡了吧。
    我买了一大袋酸奶，水果两袋，零食一大堆，所以出超市的时候，我提得有些吃力。
    走了几步，有人问∶“需要我帮忙吗？”
    我回头看向曹华海，本着”免费劳动力不用白不用”的原则把水果和酸奶都丢给了他。
    一路上，他没说什么，我也没说什么，归根结底是因为话题太难找。
    到了电梯人口，我出于礼貌地问他∶“要上去坐会儿吗？”心里却有万个不乐意。
    他微微一笑∶“好。”
    然后他跟着我进了电梯，又跟着我进了我家的门，我现在真的很后悔为什么我要那么礼貌，简直是自作自受。
    进去之后我没什么招待他，就拿过放在茶几上的酸奶，开袋拿出一盒递给他。
    他接过，“庄雯雯，我们谈谈吧。”我这下终于明白了他的目的，敢情是怕我明天不去公园，今天主动出击了啊！他这算盘打得倒不错。
    “嗯。”今天就今天。
    他看着我一字一句地问道∶“小学六年级那次春游，你知道为什么我对你的态度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吗？”
    “不知道。”
    他提示我∶“因为你淋到水了。”
    “有什么关系吗？”记忆中有些东西却呼之欲出。
    他站起来喃喃道∶“我们很早就见过不是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那些记忆的藤蔓快要理清，我有些心慌，却不知道在心慌些什么。
    “我转学到你们班之前，我们在一个雨中见过。”
    他还是终于知道了？我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哭出来，“是，我们是见过。”见过又如何，不如不见，我宁愿那次把伞递给我的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