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北旧事录

25 关郎


萧织娘很想凑去看看,看公主天家龙脉养出来的金枝玉叶究竟是怎生个模样,看缔结两国姻缘的万里红妆是如何的盛况,看意气扬发的关戊江如今是何等风貌。但今日,全郡百官都聚集于主街,全城戒严,她只能同其他官家夫人一般,坐在家中,等着,听着,想象着。
    果核冲回来禀报的时候,激动地话都说不全,脸胀得通红,磕磕巴巴了半天,自己都恨不得咬自己一口。旁边果子看的忍耐不住,几次想冲上去给一巴掌,把他的舌头捋顺了。
    萧织娘看的好笑,微微有些紧张的心情也被冲淡了。不一会儿功夫子竹也进来了,滔滔不绝的就开始讲,果核也找到了自己的舌头,二人你一句我一句的,配上手舞足蹈,竟是默契非常,把外面的世界活活说出了一出大戏。
    一干出不得门的女眷个个听得瞠目,七嘴八舌的追问,那两个小子也是越捧越忘形,吹得越发离奇。萧织娘最后实在听得不像样,便将他二人笑轰了出去。
    萧织娘眼看日头快到正午,估摸着公主的行仗人马都该安顿好一二了,街上看热闹的喧嚣声也降下去了,便让众人散了,吩咐厨房午食备些关戊江喜爱的饭食,虽然他不尽然会回来用餐,但万一归家,总不能没有他的饮食。
    也许是受外面热烈气氛的影响,今天全府上下都透着一股与平日里不同的亢奋感,这点在厨房的饭菜里得到了充分的证明。望着一大桌明显丰盛了好几层档次的菜肴,所有人的眼神都透出一股浓浓的腹饿感。惠姨娘的小眼神闪闪亮的盯着萧织娘,今天的一道糖醋鱼一道酒酿圆子都是她亲手做的,塞北缺糖少油,尤其鱼产海鲜更几乎是绝迹,天知道她今天看到一尾活鱼时内心的激动,顾不上丫头的阻挠,穿着刚换好的锦衣罗裙就围着木盆打转。
    萧织娘也真是不懂这丫头的心思,说脑子简单吧人情冷暖都看得透,说机灵通透吧但一颗心就扑在吃食玩物上,弄出来的东西样样精致,就是半点不琢磨郎君与孩子。反观芸姨娘今日可是打扮的异常用心,每过一二个时辰都要看看自己的衣服有无坐皱,头发是否凌乱,对比惠姨娘厨房里烟熏火燎出来的一身油烟味,真是天差地别。
    萧织娘心思电转间而过,看看外面安安静静的庭院,再看看一桌热气腾腾的佳肴,估摸着关戊江中午是不会回来了。
    不回来也好,这些个好吃的,可都是她的。
    趁着现下府内事少,下人们也无甚可忙,萧织娘不愿浪费一桌热菜,便让他们也在外面支上桌,趁热吃了。随着萧织娘率先动筷,一桌人尽情的投入了美食的怀抱。
    这顿鱼做得好!还是惠儿的手艺好啊!难得她大户出身的姑娘家,却这般能静心钻研这等杂艺。这门手艺若拿出去,首府那些老字号的厨子们羞也都羞死了。幸得今天她脱了外裙拔了珠钗,不顾丫头阻拦坚持进的厨房,否则哪有这等美味可享!梅婶厨艺是很好,可是从没见过鱼啊!
    萧织娘吃的眯眯眼,回头要赏!银钱要赏,好米油好谷物也要赏,唉,若是能赏她一池子鲜鱼就更好了……
    吃鱼要吐刺,旁边的惠姨娘早就小声提醒过,这种鱼的刺硬而密,若是被卡在喉里可是不小的事情。萧织娘吃的十分专注,正是浑然忘我之时,忽听到外面杯碟凳椅凌乱之声,以及一声短暂的“郎君!”她还没有反应过来,茫然抬头,就看到关戊江一身戎装,大步流星的走到了内堂。
    他站在廊下,一双鹰眼凌厉而有神,目光从丰盛的餐桌上逛了一圈,继而转到了萧织娘的身上。这一盯,便不动了。双目深邃,嘴角紧绷,一瞬间旷古悠长,彷如要从她身上,找到一年前那个织娘的影子。
    萧织娘许久也没缓过神来,这是幻觉么?还是本尊驾到了?不是要陪公主群臣进宴吗?这个点进门是吃过了还是没吃呢?他进来怎么也没个通报的?哦,门房除了两个看门的,都在这吃饭呢……他怎么一直盯着我看?许是……馋了?萧织娘低头看看自己筷子上犹剩的半块鱼,抬头露出一个温婉大度的笑容:“郎君可要用些?今日的鱼极好!”
    话一出口,萧织娘就想用帕子给自己塞回去。看看旁边人的表情,她也知道这话说得很是鸡肋。深夜无眠时,她曾设想过多次见到关戊江时的情景,她应该学着那些官家太太,维持着自身气度,又同时双眼满含深情,如果能酝酿出一丝泪水就更好了;如果实在学不来,哪怕是心里有气,依着自己的性子,也当是坐在主位上,喝着茶,眼也不抬的说上一句:“郎君久日不归,不知京城侯府的饭菜可香甜醉人?”但千万种情境,都不该是眼下这番,没心没肺的傻大妞一个。
    一阵诡异的尴尬后,关戊江竟是笑了。一闪而过,萧织娘甚至怀疑自己眼花了,想再细看看那唇角的肌理间,是否还能找出刚才的一抹痕迹。关戊江已是自己摘了护肩,去了配剑,清理掉身上的累赘,吩咐丫头取水来净手,看那架势,是真要吃饭。
    所有人都忙起来,收拾餐席的,去厨房加菜的,端热水的,都在最快的速度之内各司其职,一派热闹繁荣。
    萧织娘取过新的碗筷,亲自加了饭,放于他面前,关戊江已是一言不吭,接过碗便囫囵开吃。萧织娘看他的吃相,估摸着是公主没管饭,这是饿狠了。便又顺手给打了一碗汤,让他别噎着。
    芸姨娘站在一旁尽职的帮着布菜,只是总也赶不上他吃的速度,还没挟几筷子,泪水就滚了下来,她似是再也控不住情绪,一个趔趄扑过去,捂住了关戊江的手,声音哽咽:“奴的郎君啊!这几日不见已是吃的多少苦头!这剩菜残渣哪里是您这般人物吃的啊!奴心疼啊~郎君且侯,厨房正在做着新菜,皆是郎君素日喜爱的,奴这便让丫头去催,郎君好容易归家,厨房真是不懂规矩,焉能让您受这般委屈……”
    萧织娘眉梢一挑,瞧瞧,人家芸姨娘真实水平发挥的多出色,一面表着忠心,一面暗里拿话踩着她。这真是厨房没规矩吗?厨房的事谁在管?自然是主母的失职。
    不过……萧织娘瞥了一眼关戊江,只怕芸姨娘这番衷心表的不是时候。就看关戊江这番模样,回来的如此仓促,甚至不曾让随行小厮先通报一身,进门话也不说,一张脸冷的同他那身盔甲一般,今日府里这般的没规矩看在眼里也未曾发作,明显是心里装着事。
    外面的事,皇家,官场,胡人,权谋派系,多少利益多少算计,无从得知。而很明显,关戊江也不是一个会把外面的烦心事带回内宅的人。这时,最安全的做法,就是不要惹他。女人,即便做不成男人生命里那朵解语花,也不要成为一个聒噪的喇叭花。
    关戊江明显吃饭的手一顿,一眼扫到芸姨娘的身上,芸姨娘接收到冷眼讯号,明显哭声都一顿,自己默默的把手缩了回去,努力控制住抽噎,不发出任何声音,关戊江继续高效而迅速的拔饭。
    终于在他吃了半饱后,厨房的新菜赶上来了。肚子里有了东西垫底,精致可口的菜肴又热气腾腾一道接一道,关戊江终于停止了风卷云涌的吃相,慢慢展露出他高贵的礼仪举止。而此时,他也终于能拿出一点心情顾及了旁人,敲了敲旁边萧织娘的位置,示意她继续用餐。
    萧织娘心里呼出一口气,这是过了这道坎了。对丫头使了个眼色,便款款入座,继续用自己碗中那半块鱼。只是再没了之前的好滋味好心情。
    饭毕。关戊江坐在主位上喝着茶。萧织娘心里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上前和他说说话。
    一年多的光阴,似乎不只带走了二人那刚磨合热一点的感情,更是一道交织了门第、利益与血脉的天堑横亘在二人之间。让她觉得如此陌生,甚至不想去打破现在的平静,就怕撕掉这层屏障之后,看到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政客与一个千疮百孔的现实。
    关戊江也静默得很,待一盏茶喝了五六分,亲兵进来禀告过两次消息,才放下茶盏,看了一眼萧织娘,道:“最近,家中一切安好吧?”
    萧织娘忙敛容正色道:“是,妾身虽不才,万幸府中人也都是听话能干的,一直循规蹈矩,不曾惹得乱子。唯有两件大事,也都附在家书中与郎君详细尽述了。”
    “家书我看了。”他似是顿了一下,才缓缓道:“字练的有进益。”
    萧织娘脸上有些烧红,“郎君过奖了,妾的字有形无骨,让郎君见笑了。”
    “没事时,多习些字,读些书,是好事。你做的很好。”
    萧织娘更是羞窘,急急想换个话题,“说来郎君还不曾见过妙娘,可要奶娘将她抱来?这小东西现在沉手得很。”
    “待我回来再看吧!”
    尚不曾说得几句话,关戊江便已起身,门外的子墨适时拿进来他的护甲佩剑。萧织娘心头刚燃起的一点小火苗,就如同被门外的被风吹过,倏忽摇曳不到片刻,便兀的熄灭了。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