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北旧事录

34 亲娘


常家婶子的眼神益愈坚定,常维君压着自己儿子一头,压了多少年?凭什么他就是“四君子”,自己儿子就连个官衔都没有?常达兄弟就是偏心,自己儿子那般捧着,嫡嫡亲的侄子却不肯多照拂。不给职位也罢,连门好亲事也不帮着张罗!事已至此,既然儿子自己如此中意这胡贞娘,自己帮他一把也是应该的。毕竟,在这临肇郡里找个比贞娘更好的,也是不易。虽然名节有些被维君坏了,可只要她安安生生的跟儿子过日子,儿子心里舒坦了,自己也并非容不下这个媳妇。
    想到这里,她装作糊涂的道:“哎呀,老身老眼昏花,只是听见贞娘叫嚷了一声‘常郎君’,隔着那远,也确实不曾看清是谁。他兄弟身量相仿,想来是看错了,也非不可能……后来听你口口声声说是维儿,我这才一直跟着以为就是维儿了!”
    胡夫人的掌心几乎要掐出血来,这老货,真是无耻!翻脸不认人,他儿子不过一条烂蛆,还敢来肖想她女儿?真是恶心不死人!
    上面高坐的常夫人简直想拍手大赞了!这出狗咬狗,看的真是痛快!她就知道,这帮乌合之众能成什么事?也敢在她面前耍花腔?等她料理完此事,一定要顺手帮上一把,让你们共结连理,天长地久,死活不休!
    胡夫人母女为了常家大郎筹划已久,今日的事更是破釜沉舟,豁出脸面也要把这桩亲定下,只是万万不曾想到会凭空蹿出来个常琦君,把所有事情统统都顶了下来。眼下玉佩成了他送的,人证也偏着自家儿子,胡家母女真是叫苦不迭。眼看着周围别人的目光都带着嘲讽,一道道如芒在背,好不刺眼。
    胡贞娘心里更是梗着刺,她旧日里与常维君见面时,怕被人非议,都挑私下无人之地,如今聪明反被聪明误,竟是连一个旁证都找不到,那厢常琦君又满口喷粪,她真是羞愤欲死!难道今天就要输在这了?不?一旦输了,不仅自己今时今日抬不起头来,从今往后好的婚事也不用想了,有些身份的人家的都不会娶她。
    不,不!这万万不成,一定要再想,还有什么拿得出手的证据,还有什么?胡贞娘猛地抬头:“我有书信!常大郎的亲手书信来往多达二十余封,你们敢不敢当堂对峙字迹?”
    四周传来嗤声,胡贞娘只觉自己面上火一般烧,她知道,自己的脸今日都已是丢尽了。闺阁女儿与男人家互通书信,本就不知廉耻。若是在中原地区,女儿家的诗文漏出去都能令家族蒙羞,塞北虽民风彪悍,但主动将情话私信拿出来验证字迹,却也是够坊间笑谈几月的了。
    但她又有什么办法?事已至此,她娘将她逼到这般田地,已是堵住了所有的退路。她若不拼死一搏,就只能等着嫁给那个混子了!脸面是没有了,只求能跟常维君将婚事凿定了,她以后再慢慢感化着,男人总有一天会惦记她的好处,夫妻也有美满的将来。
    常琦君闻此言眼睛瞪得大大,满脸受伤。胡贞娘却觉得那张无辜的脸比那罗刹还要可憎!她的背挺得直了些,这小人一张嘴能颠倒黑白,我就不信你手中的字也能三十六变!
    常琦君狠狠闭了下眼,再睁开时却是坚定不已。他对太守夫人重重磕了个头,道:“贞娘固执不信我,我也不敢强求,只求婶娘恩准,为了贞娘女儿家的脸面着想,那些私密信件还是不要拿出来,我与堂哥各写一幅字,贞娘自去分辨,想来她对信中的字迹应是十分熟悉的。”
    太守夫人点头首肯,丫头端来笔墨,二人一挥而就。胡贞娘捧着两幅字,表情有些凌乱。无他,常维君的字变了,更加张扬凌厉,褪去了少年人的青涩稚嫩,反而透着一股军人风骨!反而是常琦君的字,模仿当年维君的字迹,净仿了个□□成相似。胡贞娘觉得自己都要疯了,她浑浑噩噩道:“不,不是这个……”她抬头,目光有些无法对焦,她对太守夫人近乎嘶喊道:“我要两年前的字迹,大郎房中应该有两年前的手书,我要那个!”
    常琦君一脸怜惜,他再次道:“贞娘,我知道你一心以为相识的是堂哥,不愿承认真相!也罢,这都是我的错,我愿意负责,一生对你好……”
    胡贞娘高声辨叱:“你胡说!你信口雌黄,你满嘴喷粪!我从不认得你,更从没与你写过信,说过话!你今日所说的一个字,都是假的!事情的真相,天知,地知,哪由得你在这里颠倒黑白,你这般处心积虑害人,就不怕遭报应吗?”
    常琦君唉唉一声叹气,似乎很是颓然。最终拱手道:“我已道尽真心,奈何贞娘你宁愿相信一个谎言,也不愿信我。本来我是不想拿出此物的,但是……贞娘,你可记得这个?”说罢,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香囊,从里面捧出一个同心结。一见此物,胡贞娘不禁浑身颤抖,她当然认得此物!这香囊和同心结,都是她的针线,不仅如此,最可怕的是,这同心结上,她用丝线巧夺天工的编了个“贞”字,而香囊的内衬上,她用绣线悄悄绣了个“君”字!这是她为常维君做的!现在却出现在了常琦君的手上,成了她无可辩驳的物证!她为什么当初不多绣个“维”字?
    现在,已无可辩驳,这东西出现在谁的手上,就是谁的,她一张嘴即便能吞天食地,却再无法为自己分辨!一时之间,胡贞娘满目绝望,看着常琦君那张款款深请的脸,只觉恶心得想呕,旁边一个眼尖的夫人察觉到了,不禁夸张的惊讶道:“哎呀,胡家小娘这是怎的了?可是吃坏了肚子?好好的怎会作呕呢?哎呀~不会是……有身子了吧?”
    一句话恰如平地一声雷,轰一声炸在了胡贞娘的耳边。她气得眼前发黑,眼中看到常琦君满脸关心的虚伪嘴脸,再也忍耐不住心里翻滚的恨意,一个猛扑过去,长长的指甲挠上了他的脸!常琦君吃痛,转手就去扳她,二人扭打在一起。一时之间,叫嚷的,劝架的,看笑话的,乱成一团。
    太守夫人连连大喝“成何体统”,命人将他们分开,心里却很矛盾,一方面这个结局很解气,恶有恶报,狗咬狗一嘴毛!另一方面同是本家族人,一损俱损,常琦君成了笑话,她家又能落什么好名声?更何况今天吟君好好的及笄礼弄成这样,以后可怎么好张嘴说亲?就这样痛并快乐着,让人将狼狈不堪的两方人扶下去,好歹耐着性子圆了场子,就顶着一张生无可恋的脸,送走了诸多宾客。
    萧织娘在一旁全程围观,可事情发展走向眼看着越来越超出她的预想,组后竟然如此诡异的收尾,实在让她觉得大开眼界!她原本想着,让常琦君临时顶包出头,胡家人一看攀不上常维君,自然该偃旗息鼓,旁边常婶子看在儿子的份上,跟着打几句马虎眼,糊弄过去大家都好,不曾想这个堂弟干正事不行,插科打诨倒是一把好手!一见胡贞娘竟是打起了歪主意,趁这机会给自己谋个媳妇!而胡家母女,也真是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咬住常维君,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拿!两边都是狠角色,最终竟闹得这般大的场面!
    果子桃子全程护在萧织娘身边,后来打起来时,更是紧张的一个劲拉着萧织娘后退,就怕哪里飞来个瓶子罐子,碰到了肚子可了不得!
    看到太守夫人那冷的冰块般的脸,众夫人都知情知趣的告辞了,反正热闹看了个十足十,回去够消化好几天了。萧织娘有些忐忑,这个主意是她出得,一开始只是想着如何让常维君脱身,却委实没有料到牵扯出这么大一桩事,也不知她们最后会如何收场。只能心里惴惴的先回去了。
    傍晚,萧织娘收到太守府送来的一份礼,是一套珍珠头面。珍珠这东西在别的地儿不算得多么珍贵,但在塞北却是个稀罕物件。这样一份重礼,萧织娘立刻明白,是太守夫人对她的相助表示谢意。
    侄子再怎样给家族丢脸也是侄子,只有儿子才是最重要的。想必这便是太守夫人的心声吧。
    过不得两日,常琦君家放出消息,正式与瑁阳县胡家定亲。再五日后,常家婶娘以侍奉双亲为名,灰溜溜的收拾包袱,被踢回了老家。此段风波就此告终。
    萧织娘真不知该为胡贞娘发愁还是发怜,这么羞辱的被逼着嫁了常琦君,她怎么可能安心和他好好过日子?可是再怎样讲,今天的婚事也是她自己作出来的,怪不得别人!
    江夫人几日后的来信中倒是提起,胡贞娘回了瑁阳县后,天天的闹腾拒婚,又一次竟还真的剪了一缕头发跑到寺里要出家,被胡县令知道后,派了人强压了回去关起来,这在瑁阳县里都传疯了。胡县令实行了高压政策,每天派巡捕在街上、酒楼巡查时,也特别注意那些说闲话的,害的她们这些妇人都不敢举办宴会,怕怵了县令夫人的眉头。
    不过信中提到最近瑁阳县又有一桩大事,暂时压过了胡贞娘的话题,成为最受瞩目的八卦。八卦的中心人物萧织娘还认得,惠姨娘的隔房姐姐,祁家六娘。当初六娘初嫁给胡饼李货郎时,心里还是满心欢喜的,不用接客,没有老鸨的打骂,她可以正正经经的做正头娘子,怎能不高兴?可当下了轿子,看见眼前那破旧的老房子,看到房顶的稻草,看到眼前的毛腿汉子,看到他呲牙一乐那满口的大黄牙,六娘的心又扭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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