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北旧事录

33 顶替


太守夫人现在的心情很不好。
    当第一次见到胡夫人时,她从小在京城世家培养起的敏感神经就提醒她,她不喜欢这个人。而今日,她嫡女的及笄礼上,胡夫人扯着鬓鬟散乱、衣衫不整的女儿,呼天抢地的进来时,她额头的青筋就使劲跳了跳。
    待听得事情原委,太守夫人的拳头已是握得咯咯作响,她想杀人,已经很久没有这般迫切的愤怒了。哪里来的乡巴佬,也敢肖想他儿子?她充血的眼睛扫到了跟着进来的另一个人,她的好妯娌,只会好吃懒做挑拨是非的远房妯娌,她早跟老爷说过这是个搅家精,看吧,搅合完别人家,终于来给自己儿子头上扣屎盆子了吧!
    她努力按压着想撕人的怒气,在座这么多宾客,她不能落人口舌!无论事后如何处置这些人,是明算账也好,是下黑手也罢,现在她不仅要保住太守的官声,更要保住府里的脸面,最重要的,是要保住儿子!想到这里,太守夫人一阵心酸,哎呦她那个傻小子呦~可别在这档子口冒失失的冲进来,该说的不该说的可着性子胡说一通,给人揪住话柄子,她可就不好圆了啊!
    给门口的丫头使个眼色,丫头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太守夫人开始展开全力打太极。等着瞧……只要儿子不来扯台,她就有这个自信把场子给圆过来!老娘当年在京城跟那群人精打嘴仗时,你们还在边关喝西北风呢!
    男人间的战场在城池之争上,女人间的战场可全在嘴上!太守夫人尤其是此中好手。塞北女人吵架主要擅长以喊嚷为主的明刀明枪对骂,一来一往颇为明快,基本谁声大谁取胜;而太守夫人道行颇深,不仅有软有硬,有虚有实,绕着弯子骂人还不叫你听出来!一句话里明沟暗道都有,就等对手栽跟头,掉进去就别想爬出来!
    一番对仗,高下立见!
    胡夫人不忿,梗着脖子直喊:“夫人为何不叫维郎出来对峙?他堂堂七尺男儿,敢做不敢当么?”
    太守夫人捏着帕子道:“胡夫人这话说的,我家维儿人才虽不济,但最是懂情义,知进退,有担当的孩子!做过的事绝不会否认,但没做过的,也不会受这个冤枉!珍珠,再去传一遍,看看维儿怎的还不来?”
    珍珠行礼称诺,柔柔道:“是,刚就传过话了,大郎君最是孝顺,听到母亲传召跑也是要跑来的。今日估计是和好友一起相聚,太过专注疏忽了。他们外院多少男客呢,都要大郎君相陪,也真是辛苦抽不开空呢,夫人也体谅他,奴这便再去传一遍。”
    太守夫人显是对这话很是满意,点头道:“嗯,去吧,让他快些,早来还了胡娘子的清白,也省的人家哭的这么伤心。这么年轻的姑娘家,总这么哭坏了身子可如何是好,可怜见的~”
    不待话落,门口进来丫头,禀报道:“夫人,大郎在外面侯见。”太守夫人的手不由抖了一下。看那丫头给了自己一个眼神,心里有些安定,遂调整笑容道:“好歹是来了,快让他进来!把话说开就好了!”
    丫头说一声“是”,便退了出去,不一刻,英姿勃发的常维君便掀帘进来了。神态正常,进屋先笑:“我们在外面正热闹着,争抢用那把灼日弓射箭,好容易轮到我了,母亲却把我叫进来,真是一刻也等不得人!儿子很是遗憾呢!”
    太守夫人心里先松了一口气,很好!说得漂亮!虽然不知是谁教的,但这句话能摆在这里,她事后定要重赏!她立即跟上,笑盈盈的道:“哦?我儿适才一直在外面招待男客吗?那这里有一段内院的官司,却要我儿来说说明白了。”
    常维君很适时的诧异:“哦?内院官司?不知是何事?”说罢他好似才发现满脸泪痕的胡贞娘,诧异道:“这位小娘子看着有些眼熟,可是之前见过的?今天是妹妹的好日子,怎的哭成这样?这是府里谁欺负你了?告诉我,定要狠狠责罚为姑娘出气!”
    这番变脸太快,胡贞娘的哭声都哽了一下。她举起手,有些颤抖的指着常维君,声音都带着哆嗦:“你……常郎君你好狠的心,竟推得一干二净!你,你焉能不认得我?我们多少年的书信往来,多少次品茶赏诗,都是假的么?”
    常维君脸上一片正色,道貌岸然道:“这话是由何而来?姑娘不顾女儿家名节,说得出口,恕维君却不能冒认!自古婚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正经的郎君女子私下偷情苟且的?当真是败坏风气!”他随即一撩下摆,对着太守夫人行礼道:“母亲,儿子自幼承蒙尊儒教导,学的是礼义廉耻,习得是君子之风。二十年来偶有顽皮,但在这儿女之事上,却一直端的正,实不敢随意染指良女,与人无媒苟合,坏了人家女儿的名节!今日平白被扣上这样一顶帽子,还请母亲彻查,还儿清白!”
    胡夫人早被他一口一个“偷情”、“苟且”炸的头皮发麻,怒不可支,这一个个词砸下来,她女儿哪里还有脸?即便真能嫁进去,顶着全郡的白眼,又怎能抬起头来做人?她气得将手里的玉佩狠狠掼在常维君面前:“常小郎君莫要信口雌黄,把自己摘的清清白白,若你今日不曾与贞娘见面,这玉佩又是谁的?敢问常夫人,你亲生儿子的贴身玉佩,你可认得?”
    常维君睁大眼睛看着那玉佩,表情很是古怪,常夫人狠狠皱眉,道:“我常家的玉佩都有标记,这玉佩,却是我家的东西。”她只承认是常家的玉佩,却始终不承认是常维君的玉佩,看着常维君,只盼他能明白自己给他留的信息,她缓缓道:“维儿?你可有何要说的?”
    常维君一脸的迷糊,他看着亲娘,眨眨无辜的眼睛道:“母亲,这玉佩却是我的,只是……”常夫人心里一紧,暗道傻儿子你可千万别在这犯傻啊!却见他转头,似在人群中寻找什么人,茫然道:“可这玉佩,早在几年前就赠给琦弟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不知怎的又牵扯出了一个常琦君。就在众人心中八卦之欲惊起千陶浪时,人群中一个人越众而出,啪的一声跪在常夫人面前,口中高呼:“婶娘,我错了!”却不是那堂弟常琦君又是谁?
    接下来,常琦君认错态度极为诚恳,描述细节极为详细,将二人从大觉寺相遇讲起,一路潇潇洒洒讲到今日之事,只不过,故事的男主角全部换成了他。常维君在边上听到一些详细情况,若非了解内情,几乎以为他全程旁观了下来,心里起了一层的疙瘩。
    那厢常琦君大悔大悟的忏悔:“侄儿一见贞娘便倾心不已,一时蒙了心,骗她自己是太守长子,又模仿堂哥的字迹书信来往,还将堂哥的玉佩要了来送给了她。时日越长,心中很是不安,但却不忍舍了贞娘的一片深情,又怕她怪我欺瞒,故而一直将她瞒在鼓里。直到去年,胡夫人与家母交好,贞娘也随母来我家做客,这才撕开了这层面纱。贞娘羞恼,不肯再理我,但侄儿无用,夜夜忘不掉贞娘的好,今日本想借着妹妹的好日子,远远看她一眼,了了这段情,却……”他喏喏的瞟了一眼胡贞娘,沿口唾沫,继续道“实在是情不自禁,唐突了贞娘,总之千错万错都是侄儿的错,侄儿愿意负责!”
    胡贞娘母女一直在骂,胡贞娘更是羞恼不已。当初常维君进京城去了,山高水长,她娘不得已跟常婶子搭上路子,常走动着套些话,她也偶尔见过两次这常琦君,这人总是色眯眯的看着她,还老找机会不怀好意的跟她说话,她为了大局忍得好不辛苦。万万不想这无赖今天竟会冲出来,把事顶下来,他,他凭什么?就这癞□□也想吃天鹅肉?她怒不可遏,出口的声音声嘶力竭:“常琦君!你个小人何其阴险?他们给了你什么好处竟叫你如此陷害与我?我从未与你私下相见,更从无亲密一说,你整日走马耍猴的混日子,我胡贞娘瞎了眼才会看上你!”
    常琦君夸张的道:“你看不上我?那你看上的是谁?心心念念要嫁的是谁?你若是不认得我,怎会知道我混日子?你若不认得我,要不要我将你给我的信一封封背出来?”
    这话一出,胡贞娘登时脸色煞白。她旧日的私信,若是当真被他当众之下念出来,可真不用活了。她当日肚子里墨水不多,还特意找了位擅长写话本见广识多的先生代笔,就为能一击即中套牢常维君。后来自己才逐渐摸出了门道,信里多加了一些旖旎心思,若被人看出来,真是祖宗的脸都丢尽了。
    周围的人渐渐看出了些门道,都道这胡家母女想攀附太守,发现认错了人,又不想白吃这个亏,索性大闹一场,攀咬住常家大郎不放,万一常家大郎心软嘴软耳根子软,她们可就捡了大便宜!胡夫人气得脸色铁青,忍不住把矛头对准了旁边始终一言不发的常婶子,这老货,平日里吹得厉害,自己忍痛送了那好些孝敬,才说动她一起演这出戏。眼见成了一半,谁晓得她儿子却跳窜出来半路截胡?当真是气煞人也,可她做了什么?可自打她儿子这一跪,她可就跟撅嘴葫芦似的,一个字都不蹦了。胡夫人咬牙道:“常家嫂子,今日的事,你也是瞧见了的,到底是你儿子还是侄子,你总不会分不清吧?”
    常家婶子为难的很,她委实没想到,自己儿子会窜出来横插一缸子。她看着自己宝贝儿子,他双眼央求,直对自己磕头,不停说自己如何迷恋胡贞娘,请母亲成全,做娘的有几个能那般铁石心肠无动于衷?事到如今,事情要如何发展?若说有私情的是儿子,则是胡家母女利欲熏心攀咬太守长子,从此后两家的仇可就结下了;若说是侄子,那么自己儿子就要成为最大的笑话了。是保胡家母女还是保亲儿子?笑话,这还用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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