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北旧事录

39 情非


果然如萧织娘所预料,芸姨娘顺利的消停了,躲在屋里不出来。只要她颓了,萧织娘的心情就会一直很好。只可惜府里还有个徐嬷嬷,不知她又下了什么功力,不过两日,芸姨娘又梳洗打扮出来见人了,不是围着关戊江殷勤,就是哄着妙娘玩。
    对于这个能作妖的老妪婆,萧织娘实在很想弄走。可惜徐嬷嬷乖觉的很,几次抓不到马脚。有时还殷勤的往她身边靠,一脸慈祥的套近乎:“老婆子初来乍到,却是好心办了坏事。之前本想着拉钟家一把,也好为三奶奶添个助力,却不曾想是那般货色。那日着实是说错了话,三奶奶大人大量,莫要跟老婆子计较……”
    萧织娘内心翻起无数个白眼,但对方腆着脸来主动认错,若是她一直不接这个台阶,萧织娘都能预想到晚间她又会到关戊江面前如何如何痛哭,一想就反胃。
    忍着恶心感,萧织娘憋声憋气的应付过去,心想若不是自己月份大了,要积福报,真恨不得立刻让她见见血才好消停。
    不知是因为身子起居不易,孕妇心里多烦闷;还是太久不曾出门,日日憋在屋里倦怠,萧织娘的精神是一日不如一日痛快。关戊江似有心体恤,临近年关,竟请来了一批戏班子,在院里搭起小小戏台,咿咿呀呀的唱起来。萧织娘乐呵不已,终于有了一丝年下的欢愉心。
    因着新年,戏班子很是抢手,唱得最好的德发班不好抢到手,索幸就找的这个小班子,虽是外来的,规模也小,那些大戏排不来,自己倒是有几个独家的小故事,听着很是新鲜。萧织娘心里也很是喜欢。
    班主是个活络人,知道家中内卷都是年纪轻的,自己就省了那些老旧的戏码,竟是演些情爱缠绵的,或是窜天钻地的胡闹戏码,勾的整府的丫头都心急寥寥的争抢看戏。萧织娘每天嘻嘻哈哈的,心里也痛快不少。
    这日散了戏,天色都有些晚了,萧织娘近日觉多,便直接去准备安寝了。桃子一边为她更衣,一边兀自有些抽噎,另一边的果子眼睛也是红红的,萧织娘不禁笑道:“看看你们,戏都散了,你们的魂儿还没回来呢?”桃子哽咽着道:“娘子径会拿婢子取笑,只是奴实在没见过这般好的戏文,那罗密欧……多好的郎君啊,竟是那般惨的下场……”果子也接话:“奴都哭湿了整条帕子,这写话本的先生也忒是狠心,既然造出了那龙章凤姿的罗密欧,又遇到了秀外慧中的朱丽叶,为何偏偏要弄出这样难过的结局?奴这心里一抽一抽的,直疼得厉害。”
    萧织娘笑道:“这班头却是有些意思,听说这话本都是他家的先生自己写的?倒是有些才气!只是回头也要派个人去说一声,大年下的,不要唱这些悲悲戚戚的。今日他一出戏,唱哭了我府里所有的女卷,咱们是看的痛快,回头给郎君看到了,少不得要骂晦气把人赶走的。”
    果子忙道:“这话即是,奴还没看够呢,回头这出戏改好了,再唱两遍可好?”桃子闻言也极力赞同。
    萧织娘不禁好笑:“还要再看两遍?”
    桃子一向稳重的人,也不禁央求起来:“这戏极好,娘子可没看到,今天可都没人顾得上喝茶嗑瓜子了,一个个眼睛都瞪得可专心了。哦,惠姨娘还失手打翻了茶盏,她可从未如此失态过的。”
    果子也道:“是极,他们的戏排的好,曲子也写得好,最后那首,是叫《情非得已》?真是唱到人的心里去了。词写得简单,没那些诗啊韵啊的,虽都是些白话,可听着心里都痒痒的。后来还见着惠姨娘跟着唱了两句,奴不懂乐理,唱不来,心里可是羡慕的很呢!”
    萧织娘啼笑皆非:“好了,晓得了,你两个也快收了泪吧!再哭下去明天顶着两只肿泡眼,可好看得很?”
    接下来几日的戏文,果然都是些欢乐的。只是那班头倔得很,说甚也不肯改戏,只是换了些热闹活泼的,萧织娘看着乐呵也就没再强求。
    有了这些戏文,萧织娘心情好了,芸姨娘和徐嬷嬷貌似也被吸引住,暂时都没有生事。萧织娘更是顺心,甚至惠姨娘弄了一些名为“披萨”的菜饼过去,送给戏班子加菜,萧织娘也都默许没有说什么。
    这样的好日子一直持续到年底,在小年夜的时候,萧织娘看着库里囤积的肉粮,听着外面一簇簇的炮竹声,还有下人们一张张红光满面的脸,心里算计着,今年应该可以多发一个月的月银,让新年更隆重些。等来年,也许不出正月,她就可以诞下肚子里的小生命,来个双喜临门。到时候接生稳婆、奶娘也都要提前预备好才是,正月里哪家没个事,她还要多找几家做个防备才好。
    只是,小年夜的快乐还没有持续到大年夜,就在隔天,萧织娘就被一个炸弹性的消息给震懵了。
    惠姨娘私奔了。
    萧织娘蓬头垢面都顾不上,只是再声逼问那个报信的小丫头:“你说清楚,是谁?”
    小丫头战战兢兢:“是……是惠姨娘。她屋里的丫头还跪在外面呢……”
    “让她滚进来!”萧织娘近乎声嘶力竭,她几乎怀疑这是个梦,怎么可能是惠儿?她宁可相信是芸姨娘,也不会相信那个整天做些吃食鼓捣些稀奇东西,安安静静从不争宠的惠姨娘,会悄悄地跟人私奔。她可是罪人贬过来的,是官奴啊!不是任何有些权势门路就能给她脱籍的!她这一出去一无身份二无路引,又能躲到哪里去
    进来的小丫头浑身颤抖,头死死贴在地上。萧织娘看着她,都几乎想不起来她的名字。惠姨娘向来事少,所有生活居行甚至下厨的事都自己一人做得,从不用她担心。这个丫头还是后来怕她输给芸姨娘,才随意指派来过来一个。没想到,竟会在此时此刻,才以这样的方式认识她的面目。
    萧织娘感觉心头在滴血:“你叫什么名字,伺候惠姨娘多久了?”
    “奴、奴家里姓李,姨娘给取的名叫栗子,跟、跟了姨娘有半、半、半年多了……”
    “栗子,既然你到这府上时间也不短了,该知道的规矩你心里也应当清楚。主子失踪,你这个做奴才的会是什么下场,你自己心里该当明白!现在,好好回我的话!惠姨娘是几时不见的?可有附近找过?是谁断定她跟人私奔的?”
    “是……是昨晚,惠姨娘说头疼,用过晚食回去后就要歇了,也不要奴伺候。因……因为平时,惠姨娘贴身的事也都不要奴做,所以,奴,奴也没当回事,就……就去睡了。今天一早起来,敲姨娘的门却总没人应话,奴以为姨娘还不曾起得,就……就去做别的事了。”栗子浑身都有些颤抖,显是害怕极了:“后来日头高了,才觉出不对来,去推那门,却是推不动。奴才害怕了,又去推窗子,谢天谢地有一扇不曾锁上,翻进去才发现,哪里有姨娘的影子?箱柜妆台也都整整齐齐,不像招了贼的样子,后来奴还在桌上发现一张便签,奴不识得字,悄悄去问了子竹,这才晓得姨……姨娘,私、私奔了!”
    萧织娘厉声道:“签文呢?拿来!”
    一张带着盈盈香味的桃花签递了上来,萧织娘用力的看清上面的内容,只感觉一股一股的火气直往头上涌,烧的她快爆炸了。狠狠将那张精美的纸拍在桌上:“放屁!什么叫真情相悦,什么叫穿越千年的宿命?还敢提生死无悔!这是什么?这是大逆不道!这是自己在作命!” 萧织娘气得左右踱步,“真是反了天了,我这一辈子,还真是没听说过,好好的姨娘子自降身份跟个伶人私奔,还敢说成是上天给的缘分命定婚姻?哈~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她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活了着许多年,还不知道王法是怎么写的吗?居然还敢替丫头替戏班子求情,她已经做下这等事,再留一张纸求情,不觉得太虚伪吗?”
    桃子果子也吓得不轻,更多的是担心萧织娘的身子,一左一右的扶着她劝慰,萧织娘却是什么也听不进去,突然道:“这件事?除了子竹知道,还有谁知晓?你可说给了几个人听?”
    栗子连连摇头:“奴没有,奴哪里敢!奴只问了子竹,知道坏事了,就赶紧来报给娘子,子竹也在外面候着,别人应是不知道的……只是,府里丢了个姨娘,怎瞒得住人?”
    萧织娘渐渐冷静道:“桃子,去外院把贝嘉勒叫来,果子,你去叫子竹。”关戊江今天不在府内,跟着太守并一众同僚查看城防去了。越到年底,这边关越是大意不得。现在只希望,能在事情闹大前赶紧扼住,不要临近年关,多生出什么事情。
    贝嘉勒很快来了,闭上门商议。一刻钟后,府里放出风声,惠姨娘顶撞娘子,连同贴身婢女一起被关了柴房。随即还发现惠姨娘私偷银财,管家封了大门,将所有奴仆招来,挨个审问,这几日来有关惠姨娘的任何细枝末节有所知晓的都要汇报。不仅如此,子竹还带了一队人,将府里所有边边角角的地方都查了一遍,据说是查惠姨娘私藏的钱财。一时,府里的人议论纷纷,并不时听到柴房里女声哭咽的声音,只是有护卫守在门口,看不到究竟。
    主屋里,贝嘉勒带回了查出的结果:“奸夫应就是戏班子里的话本先生,姓姚的,有时也串个小角色,一年前被班头发现他故事写得好,从小茶馆里招了过来。他们在府里唱戏的第二天,惠姨娘就去跟他们说过话,有个门房瞧见了,惠姨娘跟姚先生说话时,眼角都带着泪。可也只当是惠姨娘看戏太入迷了,当天府里好多丫头都为戏哭了,也没进心里去。”
    萧织娘努力平息自己的怒火,“他们是如何通信的?府里人多眼杂,我不信他们次次都不会被逮住。”
    “是,子竹已经在后院柴垛处发现一狗洞,平日里碎石柴木遮掩,倒是不易发觉。后面的院墙里,三个柴垛都被移了位置,墙上也有攀爬的痕迹,看来是半夜,趁着守卫稀松,踩着柴垛,由外面借绳索之力爬出去的。”
    萧织娘扶着额头,“此事瞒得一时,少不得还得报知郎君,只有他才能去审查那戏班子,还有,借由捉贼的名头,加大搜查,只是不知还有不得用。如若我是她,定会在天亮那一刻,趁所有人不备逃出城去。他们在乌垒又没有什么朋友,身上才装的几两银子,又能躲到哪里去?”萧织娘纤眉紧锁,“只是,郎君今日视察城防,也不知几时抽得空来,这家门丑事,务必还得悄悄地进行。”
    贝嘉勒俯身道:“老奴亲自跑一趟通报郎君知晓,娘子看可好?省的小子们轻浮,说话不知轻重反倒坏了事。”
    萧织娘点点头,“如此甚好,只是麻烦大叔了……”
    “娘子折煞了,那老奴现在就去了?”贝嘉勒走到门口,还是一顿,转过身安慰了一句:“娘子莫要太大火气,左右天大的事情也大不过您的身子!”
    萧织娘轻轻颔首,贝嘉勒迅速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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