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北旧事录

47 至亲


萧家老爹狠狠一拍桌子,“这龟孙!我当真是瞎了眼,以为他是个有本事有担当的,可结果呢?只可怜我的外孙儿……”
    萧家阿娘也是满脸泪痕,“我竟不知,我儿在那府里受了多少苦楚。你这孩子,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为何不给家里报信?非要自己撑着?你生产本就损耗身子,月子里伤神伤心,又要费尽心力报仇,你让娘的心有多疼?那天杀的直娘贼,她用这卑劣的手段害我儿,她不怕报应吗?”
    “现在说这话有的甚用?当初我就不同意织娘嫁给他!管他外面什么留言碎语,我萧家的闺女自有她的好处,还能愁没得人娶不成?还不是你,看中那竖子面皮子俊,指望着有个大出息,结果呢?好好的闺女送去吃罪!”萧阿爹最受不了老妻的哭咽。
    “你既看得清,当初怎的不拦着我?是你口口声声夸这后生知恩懂理,胸腔子里有沟壑,是个可以信赖托付的人,你怎的不多说,这高门大户是非多,竟会欺压人命阴谋诡计啊?”
    “当年他都和家里闹得足足僵了,谁晓得风光后,侯门府第也没了架子,那样快的就没脸没皮的贴上来,还派个奶娘来弄这些个腌臜事。真是欺人太甚!这样的日子过着又有何益?保不齐哪天又派个奶姨奶婶子来,不止害人又恶心人!我儿,这便在家好好养着,我去找他关戊江,休书也罢,和离也罢,总之要出一纸文书来。这高门贵妇的福气,咱享不了,不享也罢!”
    “阿爹莫冲动!”萧织忙快步拉住了萧家阿爹,好说歹说推回了椅上。萧老爷子年岁大了,止不住的叹气,手里端着把旱烟杆子抽的凶狠。
    萧织娘靠在娘亲的怀里,一直安抚她:“娘也莫哭了,孩儿已为自己报了仇,想来还是跟这个孩子的缘分不够,不能看着他长大,娶妻生子,成就一番事业。愿他来世投胎个普通人家,不求大富大贵,惟愿家人和睦恩爱,一生无忧。”
    萧织娘顿了顿,看阿爹还是有些怨气郁结的样子,只能苦劝“这府里的暗斗事情,我是不屑的。后头杖杀的手段,也过于激烈了一些,招了关戊江的怒。我与他,都有理有亏,说起来,也是一笔烂账。如今闹了一通,话也说开了,事情已快了了,阿爹若是这样冒冒失失的冲过去骂一通,当年你对他救命的恩义也就消耗光了。关戊江如今的势力,咱们当真惹不起,小门小户的人家自有小户的活法,还是从今往后躲得他们远远才好。若是因着女儿的言行不妥,给家里带来祸事,你让女儿可怎么活?”
    “什么是小户作派?他的奶娘在你的饮食中下毒,就是大家的做派了?”
    “阿爹~事情已到了这步,该骂的该打的,都已是结了。他关戊江现在上得天家青眼,下得太守照抚。咱们就算打上门去,说破大天去,也占不到什么好。最后无非是太守出面,给家里一些补偿,给族长一些暗示,他总会压下去。是咱们高攀了人家,无论多少理由,胳膊总是拧不过大腿的。我就是看到了这一点,赶在他之前,欠命的偿命,欠债的还债。我心里舒坦了,关戊江那里摆平了,这件事,也就到此为止了。”
    “那……以后呢?我儿,你还这么年轻,这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你要怎生过啊?”
    “以后?如何过不是过,难道只有嫁人才是好的?我这几年也是看清了,宁愿自己一个人随心所欲,也不愿靠着男人给的脸面过活。”
    “唉~这可如何是好……都是爹无用,衙门里混了一辈子不过是个督邮,孩儿嫁出去在夫家都挺不起腰板,被人欺负了,也不敢回家哭……”
    “爹,娘,你们信我,孩儿不是手足不全的幼童,我的婚事,我亲手挑的男人,当初我铁了心要嫁,如今我也输得起!既然走到现今这个局面,以后如何,我心里有数。”
    “唉~你自小有主意,只是,以后千万过好自己的日子,莫要再被人欺了。咱们再不求大富大贵,只求日子过得顺心。你心里若是有苦,也要记得你是有娘家的,爹娘都在这里,即使帮不上你的忙,说说话也好也不要强忍着,知道吗?”
    “嗯,女儿记住了,爹娘放心!对了,小弟现在还在南边走货,这些事情,还是莫要让他知道才好。他性子直,人又离得远,我怕他心思不宁,帮不上忙,反倒给自己添乱。”
    等一家人把话说通,已是过了晌午,萧家阿娘匆匆去准备饭食,说什么也不要萧织娘帮忙,只是把她推在屋里,好茶好点心摆了一桌让她歇着。萧织娘心内苦笑,只是不好拂了她的意。
    一顿午饭吃过,萧阿爹就忙着出门去请黎老过来,萧织娘按住了他,坚持自己过去就好。有些事她自己心里有数就好,不想给爹娘心头再添忧愁。萧家阿爹的老寒腿一到春天走路的确是吃力,被萧织娘左推右劝,终于是劝住了。
    黎老喜好安静,萧织娘只带了桃子一人过去,留下果子为二老拆包裹,讲解首府的趣事开怀心思。
    走在那条破旧的巷口,萧织娘突然心口有些酸楚,伪装的再坚强的外壳禁不住有些碎裂,她强忍着的泪水,在看到黎老那一刻,终于绷不住,哭的稀里哗啦,浑像个外面刚打完架回来哭一鼻子的孩童。有些事,她怕爹娘知道了伤心,有些话,更是提都不敢提,但是在黎老这里,她反倒无需掩藏,也根本藏不住。黎老活的通透,看得比她明白,这个时候一句话不会安慰她,只会指着鼻子骂她。多被骂上几句,萧织娘心里也觉得,自己蠢的可怜。
    她隐忍多时的情绪一朝迸发,哭的晕头转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进的门,也不知稀里糊涂都说了些什么,只是稳定下来后,两只眼睛肿的核桃一般,只能眯着看人,她左右照着镜子,急了:“黎老快来给我配副药,回去前务必要把眼睛消下去啊!”
    黎老甩了个大白眼:“你带着一肚子的毒过来就是让我给你敷眼睛的?是不是再给你磨二两红花当胭脂擦上啊?”
    萧织娘悻悻的闭了嘴,乖乖伸出腕子让他把脉。
    黎老一直拿眼睛睨着她,萧织娘心虚得很,格外的老实乖巧。半晌他才收回手,萧织娘讨好的探过去,“如何?还有得救吧?”
    “哼……算你命大!”
    “我就说嘛,天下间再毒的药也逃不过黎老的法眼,再难治的病越不过黎老的手段,日后我孩儿能生几个,可全系在您一双贵手上了!”萧织娘讨好的给他捏肩膀,黎老却不给好脸色,犟着脖子道:“你也知道腹内有损伤啊?别人怀个孩子,乐乐呵呵就生下来了;到你这里怀个孩子,活似刀枪杀场里走了一遭!自己的命自己不好好护着,还能指望谁?我只是个老朽木,你还真当我是送子观音供着啊?”
    “织娘知道错了,从一开始就不该嫁给那竖子。这高门大户的水太深,咱们的腿不够长,趟这条河自然是费力。直到现在呛了几口水,后悔着想上岸,也不算晚不是?”
    “哼~”
    “黎老~我这次带来了根整株的火索藤,还有些野生三七,晚上一齐给你配乌鸡炖了如何啊?”
    “你、你这丫头,你把老夫当做什么?只知混吃混喝的老朽木吗?随便几根须子二两肉,就像蒙混过去,气煞老夫!”黎老吹着胡子差点蹦起来。
    “哪有,哪有~黎老误会了,织娘只是想着,如何将晚食做的合心些,黎老吃饱了,骂起来更有力气!”
    “你!唉~前世的冤孽啊……被你们姐弟俩缠上,真是造孽……”
    黎老的手快,一副副药很快就抓好了,桔子布衣襟钗,抓过一小凳便熟练地开始磨药。萧织娘看她脸上也丰腴了,谈笑间神色发亮,不禁抿着唇笑道:“看桔子这日子,过得真是舒心。敢情是黎老这里的饭好药好,竟是养的比在我那里还要好些。”
    桔子笑眯眯的道:“那是自然,黎老的药膳可是天下第一绝!奴刚来的时候,只觉处处都好,只是饮食困难,三日后饿的几乎要倒,黎老给配了一副清热散,三碗汤药下去,黎老的饭菜就香的紧了!到了现在,那瓮装的药酒,奴都能小啜一杯了,怎能养的不胖?”
    不远处黎老的耳朵不经人察觉得一动,轻轻一声“哼!”便掀了帘子去后院了。但萧织娘笃誓她听到了话尾里面的一丝得意。
    萧织娘暗暗咋舌不已,这黎老的大瓮里可都是最极品的药酒,泡的时间也最久远,有些比她年岁还大。她和宏郎打小就在黎老的手下饱经荼毒,但那瓮酒还是不敢碰的,哪怕嗅一下都要吐半宿的,桔子这么快便能适应,她果然没有看走眼,这是个有能耐的!
    灌三碗药,行三遍针。等到天色擦黑,晚食端上来时,萧织娘觉得自己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了,看着汤里那只被炖的紫黑带臭的可怜乌鸡,萧织娘莫名生出了一种惺惺相惜的同情。
    回去的时候,几乎是被桃子和桔子联手抬上去的,萧织娘只觉得自己全身一股酸药味,马车的垫子都被她给熏的闻不得了。身边的桃子明显也有些疲累,这一顿丰盛晚宴,桔子就着汤足足吃进去了三块饼;桃子只是最初用筷子蘸着汤汁尝了一下味,便坚决表示自己一点也不饿。滴水未沾,她将这个词做的完完整整,发挥了十乘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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