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季的三世情缘

我们沿着观前街随意的溜达着，虽然已是日暮时分，这里人却还是很多，除了各种此起彼伏的吆喝声，还会有唱戏的曲词传来，那些战火带来的恐惧似乎已经烟消云散了。人们之于灾难的认识就像是地鼠之于苍鹰，当苍鹰飞过之后，胆子大一些地鼠会探出头来望一望，发现没有了危机就会出来继续玩耍和觅食，然后就会有更多的地鼠跟着从洞里走出来，秩序很快就恢复了，而至于苍鹰有没有抓走地鼠和苍鹰会不会再飞回来的事情，它们也许就不再关心了。
    观前街的吵闹实在不适合我们这样的心情，走了一段，我们就决定回去家中，因为院子里可要比这里清净多了。芸香的母亲已经把餐桌收拾干净了，我们就找了板凳坐下，一边摇着蒲扇一边说起了那些旧事。从预科班到北京大学，我们就像算账似的说了很多很多，除了罗梦良和叶国风，还有陈克己，不过芸香说她现在太忙了，并且也不打算去北京嫁给陈克己的，那样他的父母就真的没人照顾了。这样一来，我的事情就成了当务之重。我说我也是要留在吴县的，她听了就说：“你和我不一样，我的哥哥去世了，家中只剩下我一个孩子，我是真的走不开的。你呢，还有两个弟弟，所以你是可以大胆选择的，就算天涯海角，你可以随波逐流过去。不过，你倒是喜欢哪个更多一些呢？”
    “喜欢还能分出多少的话，我自己就可以掂量做事了，又何必费出这么多心思来。”我有些苦恼的说。
    “你这花心姑娘，难不成还要脚踩两只船？”
    “你这家伙说话真是难听。我曾想的是毕业就离开北京，离开他们，然后开始自己的新生活。可是到了现在还是又纠缠到了一起，这种难以取舍的情分让我头痛。”
    “但是，现在已经到了割舍的时候了。早点撇清关系也是一件好事，这样才能互不耽搁，毕竟——年轻的时候也就这么几年。我在信里就和陈克己直接说了，说‘我们不可能在一起’。你也要拿出勇气来。我们几个人永远都是最好的朋友，就算做不成夫妻，依然还是最好的朋友，这一点毋庸置疑。”
    我把目光放任到遥远的天空上去，一边听着芸香说，一边思考着如何，当她停下来后，我先是看了看她，又把目光转向别处说：“多年以来，我虽然对叶国风和罗梦良的关照多有知意，但却少有理会。我装作不在意，只是因为我觉得他们无论如何也不会看上我这位乡下出生的姑娘的，我曾经有些自卑。可是到了分别的时候，我才猛然觉得那些自卑是可耻的。离别之后到现在，我总在尝试着去结识新的朋友，但我发现放不下的依然是他们，你们几个的确是最优秀不过的人了。”
    “你也是够愚钝了，你以为几个人走了那么久，就仅仅是趣味相投那么简单？”
    “你知道，可是你也没说啊。”
    “我以为你自己知道了，毕竟是这么明显的事啊。”
    “现在怎么办？”
    “你说你最喜欢谁吧，不然拖延下去对大家都不好。”
    我立刻用双手捂住了头，因为我觉得头皮有些隐隐发胀似的痛。
    这时，芸香从口袋里摸出一张银元俏皮着说：“要不要赌一把？”
    我蹙起眉毛说：“别再拿我取笑了，我自己静下来想想吧。”
    第二天的早晨，芸香陪着我洗漱完，又凑到我跟前笑着说：“结果如何？”
    我见桌上放着一笔，就拿了起来写下“随风而去”四个字。然后，我就匆匆上班去了。这是我一夜未眠得出的结果，正如芸香所说的，我们不能在互相耽搁下去了，我也等不及再去制造一个失眠的夜晚去思虑这个问题了。至于为何选择了叶国风，一是有了先入为主的偏见，二是安徽要比北京更近一些，至于其他那些品行和学识上的差别，我是分不出个上下高低的。后来芸香吃惊的问我说：“只是因为这些？”我说：“是的，仅此而已，谁的身上也挑不出毛病来。”
    我的回信很快就拟好了，只有四句话：
    春花送香柳絮飘，
    夏雨狂飙扇蒲摇。
    秋原五丈叶飞舞，
    冬雪纷纷落枝梢。
    在邮寄之前，我把这封信给芸香看了，她笑着说：“诗文写得倒也是妙，竟然句句不离一个‘风’字。不过你就打算这样寄给他们吗？”
    “这个时候，多说也是无益。”
    “这倒的确没有什么好解释的。既然如此，那就这样吧。”
    在之后的时间里，我就在一天接一天的忐忑和不安中开始等待回信。我知道，湖面的平静已经被打破了，但我却不想看见什么浪头，我只希望泛起一些涟漪，然后再任那湖面归于平静。
    我终于等到了他们的回信，叶国风在信里说了很多，罗梦良的信却是很短，他只说：“君意我已知晓，国风是个真正爱你的人，我愿意退出。”
    一个月后，叶国风和罗梦良风尘仆仆的从南京来到了吴县。下了火车，罗梦良见到我的第一句就是：“瞧，我把新郎给你送来了。”我的脸登时就红了起来。
    叶国风跟着笑了笑，来到我身边关切的说：“看到你真是太好了。”
    芸香装作不满的说：“呦，才见面就要来一套柔情蜜月啊，我们要不要回避一下啊？”
    “回避什么啊，我们都饿了这么久了，凤法官还是先请我们吃一顿再说吧。听南京那边的人说这边有个‘三山馆’，好像专卖满汉大菜，不知真假呢？”叶国风说。
    “果然是有备而来啊，要是吃大菜呢，须是要吃自家人的，你就找右兰请你吧。那个‘三山馆’确实是个了不起的馆子，据说从我爷爷那时候就已经有了，芸香只是命薄福浅，一直都没迈过那道门槛呢。”芸香笑着说。
    “既然是个好馆子，那咱们就去。这次我来请。”罗梦良说。
    “既然到了吴县，自然是要我们请的，何况这也是在北京就说过的。只是陈克己要是在就更好了。”我感慨着说。
    “这个不用急，南京的中央陆军军官学校明年就会开张了，我已经把这个消息告诉了陈克己，我想他是一定不会错过这么好的机会的。”罗梦良说。
    “这是真的吗？”芸香吃惊的说。
    “是的，而且还会招收女学员，不知你还有没有兴趣呀？”叶国风笑着说。
    “这就算了吧，我可不想学什么特务之类的东西。”芸香说。
    “还是先吃饭吧，三山馆在山塘那边，要去那里可是要赶早的。”我说。
    “那就即刻出发。”罗梦良急不可耐的说。
    我们于是找了一辆马车直接从火车站赶去了山塘。进了三山馆，才知道这竟然是一家清初开的酒楼，算一算年月已经二百来年了。虽然是一家老店，但凉亭、暖阁无不面面俱到，做工也是看得出的考究。我和芸香虽然久居吴县，却也是第一次来到这里。
    吃饭的时候，我们无所不谈。酒过三巡之后，罗梦良还毫不避讳的对我说：“当看见你的那封信的时候，我是真的伤心了。可是到了后来，我想了想也就想通了，毕竟是嫁给了国风，我相信他可以像我一样照顾好你。后来也就释然了。”
    我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觉得有些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为了出行方便，我们把叶国风和罗梦良送去了观前街的老其昌酒店，而那里和芸香的家距离也很近。之后的几天，我们又去了鸿庆楼、老丹凤楼之类的菜馆和凤舞台、吴门彩之类的戏楼，还去了虎丘、山塘一带闲游，这也算的上是当时最忙中偷闲的几天了。也就在那时，我和芸香才知道，他们两个人都已经加入了国名党，而叶国风还悄悄的加入了□□。这又不免让我担心起来，叶国风笑着说：“我们两个虽然信仰的主义不同，走得却是一样的革命道路。”罗梦良也跟着附和说：“放心吧，兄弟之间不会有子弹的战争。我们这叫国共合作，解放全中国。”
    后来，我又带着他们三个去了我的老家——也就是吴县的那个小镇。父母见了这些忽然而至的客人格外高兴，并破天荒的停下了豆腐坊的生意，留在家里陪着我们。我后来在私底下和母亲说我要嫁给叶国风的时候，母亲只说了一句：“女儿要做的事，家里谁又能拦得住？”虽然她是如此说的不在意，可我还是感觉到她特意多看了几眼那个叫做叶国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