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季的三世情缘

46 狂热的斗争


山雨欲来风满楼,文@革的兆头就应该算是大字报了。随着《五一六通知》和“十六条”的宣传开来,大家都开始声讨三家村反党集团,大字报也开始铺天盖地般贴的满大街都是。随着北京红卫兵不断的南下串联,苏州也派出了两千多人去北京串联,回来之后就开始四处煽动造反,他们的口号是“怀疑一切,打倒一切”,他们是那么说的,也是那么做的。
    没过多久,澜生从上海赶了过来,他说上海在“一月革命”后已经陷入了一片混乱,学校和党政机关成了被冲击的首要目标,他非常担心我和国风的安全,就带着孩子回了苏州——毕竟留在上海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做的事了。我开始还笑他是惊弓之鸟,可是没过多久,苏州市的造反派们就夺了权,并成立一个“毛@泽@东思想革命委员会”,紧接着整个城市都跟着乱起来了,学生想不上课就可以不去上课,工人想不上班就可以不上班,每天都有那么一大群的人都聚在一起进行大辩论、大批@斗,然后再端着满满的一大盆子浆糊去四处贴大字报。后来,这些所谓的“红卫兵”不知道怎么闹得竟发展成那么两个对立的派别,我听说“支”派是支持革委会的,而“踢”派是要踢开革委会的。他们既然在政治立场上是有分歧的,那么带着心中的狂热去斗争也就变成理所当然的了。后来中央里有人提倡“文攻武卫”,斗争就渐渐的变成了愈演愈烈的斗殴。既然没人反对打架,既然打死了人不犯法,那些无事可做的人就可以尽情胡闹了,于是,这么一个曾经无比严肃的政治圈子就成了这些年轻人暴力取乐的乐园。
    叶国风也在那时受到了打击。因为市政府的倒台,乡镇政府没有了依靠,造反派们冲进办公楼就是一通打砸抢,并逮捕了那些乡镇里的干部。他们一边逼着这些干部们自己写检讨,一边让下面的生产队写检举信,然后再把这些干部拉到乡镇的广场上去开批@斗会。但是乡镇干部们在之前做了很多积极的工作,并在四清运动的时候保护了很多村里的干部,所以那时所谓的检举信大多就都是造反派们自己伪造的。叶国风被抓走没多久,就有几个年轻人冲进了我家,澜生急忙拦住了他们,他们就口口声声说是要搜查叶国风走资本主义道路的证据,阻拦他们就是“反对文化大@革命”的,他们很快就争吵了起来。我急忙从里屋来到院子里,这时,一个带着红袖章的年轻人瞪大眼睛看着我说:“于老师,这里是您的家?”
    “何须多问,上学时候你是来过的,你这次是带人过来抄家的吗?”我绷着脸没好气的说。
    “那叶国风同志?”
    “他是的丈夫。我知道你们把他抓起来了,这次就麻烦你们把我也带走吧,我也是‘走资派’。”
    那个人立刻变得紧张了起来,并有些颤抖的说:“于老师,我想这期中可能会有误会,我回去再调查调查,您怎么可能是‘走资派’呢?您可是我最敬重的老师。”
    “我现在已经不想做你的什么老师,如果你还愿意讲道理,就赶快去镇子里看看,然后尽快给我一个说法。要不把我的丈夫放出来,要不就把我这老婆子也关进去。如果这中间有了什么差错,你就等着在将来给我养老送终吧,我知道你的名字叫李建中,也知道你的家在吴江。”
    他变得更加紧张起来,然后转过身对着同来的那几个人商量着什么,没过一会就哭丧着脸对我说:“于老师,叶国风同志的问题我们会在回去后再查查,我希望我还能做您的学生。”他说完就带着那几个人走出了院门。
    澜生如释重负的长舒了一口气说:“妈,这个是您的学生?”
    “是啊,教了多少都白教了,现在还是变成了混蛋。”
    澜生立刻说:“妈,您说话小声点,那些人可都是些没头没脑的人。结了仇对您也是不好。”
    “我才不怕这群小王八羔子呢,收拾收拾东西,明天陪我去看你爸爸去。”
    “在这个敏感时刻,您还是保持点距离好些。那样对我爸爸和您都好。”
    “这话怎么讲?我去见我的丈夫还不行?”
    “如果爸爸真的被定罪成了‘走资派’,那么你不撇清关系,你就也是‘走资派’。北京上海都已经为此死了很多人了。”澜生说着竟要哭了出来。
    “如果连要求政府补发个‘草纸费’都算走资派的话,那么我就是个‘走资派’,我倒要看看这群革命小将能有什么本事,没本事打江山,却只有本事糟蹋江山。”
    澜生急忙把我拉到里屋,并且一边走还一边说:“明哲保身,这个时候,我们就不要再把事情闹大了,因为那些人真不是讲理就能讲得通的。明天我就去我爸爸那看看情况,您就不要去了。”
    “不行,我一定要去看看,不然我不放心。”
    澜生听了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那天晚上,李建中独自来到了我的家,如果不是澜生在家,我大概连门都不会给他开。李建中见我的脸上没有一点好看的颜色,就一边左顾右盼的看着房间里的摆设一边低声下气地说着话。他说叶国风同志的事情已经调查清楚了,因为有人举报他改善公社食堂的伙食是脱离群众、走资本主义路线的表现,还有人举报说他带人去看戏是传播修正主义的表现。说完之后,他才又有些胆怯似的看着我。
    “就这些吗?”我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说。
    “是的,就这些。”李建中微微抬起头来看着我。
    “那好,我来说几句。原来的金家坝镇公社的食堂你可能没去过,我是去过的。做一大锅的稀饭,他们就放两碗米,其他全都是乱七八糟的菜叶子,然后就是咸菜,每天都有公社里的干部饿晕在田间地头,叶国风改善食堂难道有错吗?如果这也算走资本主义路线的话,那么在六零年的时候,我带着你们几个来我家开小灶是不是也算啊?再说说带人去看戏,看戏怎么了?几千年留下来的东西,你们在破四旧时说不要就不要了。我们都是生在旧社会的,是在那些戏曲的陪伴下长大的,这是有着感情的——就像是你的父母把你抚养成人,你就没有那么一点爱恋吗?戏楼里的戏不就是给人看的吗?你去人民剧院和跃进剧院里看看,哪里不是满员的?如果这都算是修正主义的话,你们就该带着人去挨个抓。”我越说越急,到了后来,心中的怒火也就跟着一股脑的冒了出来。
    李建中已经冒了一脑门子的汗,他定了定神说:“于老师您放心,虽然我官低位卑,但我回去后一定会尽量保护叶国风同志。他也是一名老同志了,我不会让他受太多苦的,这也是我现在唯一能做的事。”
    我看了看他,叹了一口气,整个屋子里变得一片沉默。过了一会,李建中站起身来说:“于老师,我该回去了。”
    我“噢”了一声,看都没有抬头看他一眼。澜生站起身来说:“妈,您就屋里坐着吧,我去送送他。”
    我摆了摆手,然后又说:“你跟他说我和你明天去看看你爸。”
    澜生答应了一声随着李建中走了出去。
    第二天,我就和澜生搭了一辆车去金家坝镇。根据这群造反派的“会客规定”:会见“走资派”是必须要有人随同的,李建中并没有让人跟着我们,而是让我们单独去会见叶国风。叶国风被关在了公社机关里的一间办公室里,当我推门而入的时候,他正伏在桌子上写着什么东西。当见到是我和澜生时,叶国风先是一惊,然后立刻笑了出来了说:“你们怎么来了?”说完,他又有些小心的往门外看了看。
    我说:“你这算是被左@派们‘俘虏’了吗?”
    叶国风听了立刻紧张起来说:“小心隔墙有耳,我可不想在这个时候牵累你,这群革命小将可不是好惹的。”说完又挠着头说:“奇怪啊,这次竟然没有派人跟你们过来呢?”
    “那个李建中是我的一个过去的学生,他对他的手下人说我是一个‘信得过的人’,所以我们就自己过来了。”
    “原来这样啊,怪不得昨天把我从生产队的牛棚里转到了这里,而且本来今天要去公社广场和那些‘黑五类’一起挨批@斗的,我还奇怪是不是把我弄丢了呢。想来一定是你那学生做了些手脚。”说完,他又兀自的笑了起来。
    “这个时候了,你还笑得出来啊?”我一边说着一边轻抚着他的脸,岁月在那里刻录下了更多的粗糙,而他的鬓角也已经冒出了白发,我的泪忽然就掉了下来。
    叶国风见了立刻逃出手绢帮我擦眼泪,又说:“这又是怎么了啊?又不是砍头,就是交个心,然后再学习学习,没什么大不了的事。”
    我看着他的双眼,泪眼婆娑的说:“你老了。”
    他微微怔了一下,苦笑着说:“六十花甲子,岁月不饶人。”
    “还是年轻那会儿好,几个人热热闹闹的,到了现在怎么连看个戏都成了修正主义了。” 我抱怨似的说。
    “我们那个时候虽然在校园里玩的开开心心,可是国家的每块领土上却都是纷争不断的。战场上每年都会死很多人,只是你看不到罢了。现在,新中国成立了,国家要保护好新成长起来的政权,就要反对封建主义和资本主义的复辟,打倒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也就是理所当然的了,毕竟现在的和平来之不易啊。”
    “可是,政府也不能这么个折腾法啊。满城风雨雷电,遍地牛鬼蛇神,一片片都是乌烟瘴气。”
    “等等吧,很快就会过去的,我们要相信我们的党和政府,这应该算是迎接新未来的一个‘阵痛’吧。”
    “这次又要等你多久?”我默默地看着他说。
    “应该用不了多久,我的问题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严重。该批@斗批@斗,该检讨检讨,我们一心为了国家,国家自然也不会太为难我们。”
    “你们公社里的干部都有问题?”
    叶国风点了点头,说:“有些是被人检举的,有人是自我检讨的,还有的是被人贴了大字报的,毕竟人无完人,谁都会有些问题,我们都有勇气去改正。”他说完又看了看澜生,笑着说:“上海那边怎么样?”
    “一片动荡,政府被夺了权后,又冒出了两派互相打来打去的。我就是担心你们才又回了苏州。”澜生说。
    叶国风听了皱了皱眉头,他似乎也不愿再提这事,就把话题一转说:“小孙子带来了吗?”
    澜生立刻抹干眼泪说:“带来了,只是我妈担心这里的人会吓坏了孩子就没有带过来,过两天,我就带囡囡来看您。”
    叶国风拍了拍澜生的肩膀,笑着说不用了,这时我才发现,澜生已经比叶国风还要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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