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季的三世情缘

47 九一三事件


我们回到苏州没多久,叶国风就被转去了尹山湖的“五七”干校。尹山湖在苏州城的东南方向,出城十多里也就到了,这并不算太远——至少要比金家坝镇近了很多,几年前,政府把这里改造成了农场,并收押一些判罪并不太重的劳改犯,让他们去做些种植培育水稻良种之类的事情。澜生说去那里也好,毕竟劳动还是要比挨批@斗强的。从此之后,我每隔三两天都会去农场看看他,我有些担心那里的伙食,就时常带些细粮做出的米团或面食。虽然他现在是一个所谓的“走资派”,但我还是庆幸,毕竟我们还在一起。
    李建中的出现给我们这个家庭多少带来了一些好运,但是那些市委的领导们却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我就曾在人民路上亲眼见过市委的书记和市长、副市长们被人挂上“反@革命修正主义”的牌子游街批@斗,现场的狂热让人不寒而栗。我曾经见过那位姓柳的书记,似乎也是一位颇有见识的领导,因为正是在他主政的时候,苏州的戏曲才有了起色,我也看过几场市里组织的刺绣会展、古画展和国画展,办的也是多姿多彩,少了很多之前的呆板和乏味。也正是在那时候,苏州市才建设了自己的体育馆、光华剧场、人民饭店和大苏旅馆等几座像样子的高楼大厦。但也正是这些成了造反派拿来定罪的口实。我曾经留意过那些批@斗柳书记的大字报,他的罪名大致也就那么三条:一是顽固的提倡推行封建主义、资本主义的文艺,并妄图用文艺复兴资本主义;二是拆民房,造大厦,抵制毛@主席的“备战、备荒、为人民”的伟大战略方针;三是在园林建设上大吹复古风,妄图使社会主义的苏州变成封建士大夫和资产阶级的乐园。在我看来,如果将这些罪过中的阶级观点去掉,柳书记应该还是做了很多好事的,但是那些造反派们却并不这么认为,他们说这是“没落的情绪,腐朽的生活,肮脏的灵魂”,这让我对他们的思想认识多了很多的费解。在这股革命潮流的冲击之下,我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孤独了。
    很快,苏州市里的武斗也开始了,造反派的卡车不时在大街上呼啸而过,车身上贴满了标语,坐在车里的人则是拿着洋镐柄和“古巴刀”,车里压着抓来了的另一派的“俘虏”,旁边则是一群举着标语的人,后来才知道这些人有个统称叫做“抗暴战士”。那时的城里城外总是会传来枪声,那感觉就像在打仗一样,后来就听说医学院的教学楼被烧毁了,半个月后,孵坊又被烧毁了,再后来,鲇鱼墩一带的闹市区也被烧了,附近的三百多件民房和赵大禄茶食店都变成了一片废墟,看着那些熊熊而起的黑烟,我的心一直隐隐的作痛。
    学校也在那时变成了是非之地,学生们纷纷成立了自己的委员会,并在学校里宣传“四大”那一套理论。学生们还和老师玩起了恶作剧,就算是一些上了年纪的老师也常常会被折腾的灰头土脸,后来还听说有的学校竟然发生了学生公然在课堂上殴打老师的事情。我有一次在课堂上颇为严厉地说:“看看鲇鱼墩那么多无家可归的人,你们总不至于还是无动于衷吧。我现在就宣布:从此之后,你们喜欢听课的就来听听,喜欢捣蛋的就离这个课堂远一点。”
    这时课堂下立刻站起来一个男生说:“于老师,你这是在反对文@化大@革命的斗争成果,你知道吗?”
    我瞥了他一眼说:“如果火烧了老百姓的房子就算是支持文@化大@革命的话,那么你是不是打算还烧掉整个苏州城将革命进行到底啊?你敢回家把你自己家点着了吗?”
    “我敢,如果是革命需要,我就一定照办。”
    “你就是个混蛋。”说完,我举起黑板擦就想扔过去,但我还是在即将扔出的那一刻忍住了。我环视了一下讲台下所有的学生,说:“在这里,我希望大家能够像以前我说过的那样,真心热爱我们的国家,热爱苏州这个城市,热爱那些纯朴的人民。如果你不能为这个城市的建设添砖加瓦,那就请自觉的靠边站。我可以原谅你年少的轻狂,可以原谅你对历史的无知,但我不允许去糟蹋这脚下的那一片热土,这里是生我、养我的地方,我对这里有着深深的爱恋。”如果不是在这时哽咽了一下,我似乎都不会发觉我的眼泪已经掉下来了,我立刻抹掉眼泪接着说:“也许过不了多久,学校就该停课了。等学校停课的时候,我希望你们回家多陪陪父母,不要总是出去干架。已经死了很多的年青人了,你们就不要搀和了,我没有工夫去参加你们其中任何一个人的追悼会。”说完,我就对着台下鞠了一躬说:“实在抱歉,今天的课就先讲到这里吧。”我旋即转身走出了教室,迈过门坎的那一刻,眼泪忽然又汹涌着夺眶而出,我就一路哭着回去了家里。
    没过多久,学校就真的停课了。学校里的校长和老师们被拉去当成“臭老九”挨个糟了批@斗,我却不知为何在那时幸免于难。后来,我就听来访的一些学生说革委会的人授意校党委发动学生给老师提意见,全校的学生在一天之内就给老师们写了几千张大字报和一万多条的意见,但是针对我的却并不太多。如果有人贴上了批评我的大字报,很快就会有些认识或不认识的学生给当场撕掉或是用其他大字报盖上。我不知是不是该对此感到欣慰,但心头明明就是一股子的悲伤。
    珍儿曾经带着她的男朋友回家过一次,当听说他竟然是个“踢”派的人时,我就生气的对着澜生说:“把这个家伙赶出这个家门去。”珍儿却是不乐意的,她一边哭着一边也跟着赶了出去。一个月后,珍儿又带着那个人回来了,并说他的男朋友已经顶着压力退出了“踢”派,我这才算勉强接纳了他们。我本来并不同意这样的亲事,但叶国风说:“既然是婚姻自由,那就随他们吧。”没过多久,他们就在昆山结婚了。他们婚礼办的非常的简单,因为那时国家提倡一切从俭,还有一个原因就是珍儿的父亲被关在“五七”农场在他们看来并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我就这样把自己的女儿嫁了出去,那种感觉让我很难受。
    之后,我就很少出门了,如果不是去探望叶国风或是去买菜,我几乎从来不会走出那道门,有时澜生还会拉着我去看电影或是样板戏之类的东西,但我却并不喜欢,因为我对这些作品的感觉除了不真实外,就是倒胃口。如果有时间,我情愿坐在自家的院子里给囡囡讲那些过去的故事。后来,城外的硝烟也就渐渐的淡了,我猜是那些年轻人们玩累了。
    1971年的时候,尹山湖的大部分耕地都被移交给了部队、医院和学校,那些错误并太不严重的干部也都被遣散回了家。叶国风也就在那时候被放了回来,这倒真是一个再好不过的消息了,算一算,他在那里劳动了三年半,叶国风说时间还不算太长,但我却觉得还是有些长。初回家中,叶国风忍不住老泪纵横的说:“我曾经以为我再也迈不进这道门坎了。”
    我就说:“这话怎么讲的,这是你的家啊,家门也是永远给你敞开的。”
    叶国风颤抖着双手把那些家具挨个摸了个遍说:“还是那个样子。”然后又转过头来看着我说:“这些天辛苦你了。”
    我的眼睛里面转着眼泪说:“这是我们的家,我是必须要保护好的。他们曾经来抄家,只是被我赶走了。”
    叶国风想了想说:“还是谢谢你培养了一个那么好的学生,我受到了很多的关照。”
    “不要再提他了,我并不喜欢这样的学生。”
    “听说周瘦鹃先生的‘紫兰小筑’被红卫兵们给砸了?”
    “是啊,那个老人跳进了自家院子的井里,死了。”
    叶国风叹了一口气,说“再也看不见老先生的盆栽了,那些可都是好东西啊。”
    “这个时候就不要说这个了,风声还没过,风波就不断。既然出来了,就不要管这些了,我们也管不了。听澜生说,上次有人在屁股下坐着一张印着领袖照片的报纸,就被人拉去批@斗了好几个来回。”
    叶国风微微笑了笑说:“有话我们就关门说,出去就不说这些了。”然后又朝着四周的墙壁望了望说:“还是回家好。”
    澜生在不久后带着囡囡回去了上海。珍儿有了自己的孩子,小名叫做“蛋蛋”,因为她婆婆的身体不是太好,珍儿就把孩子送到了我们这里。蛋蛋是个非常懂事的小男孩,来苏州没多久,他就很快的适应了这边的生活,并和街坊四邻的孩子们玩到了一起。每天早晨,叶国风都会带着个小板凳坐到家门口的旁边一边晒太阳一边看孩子们玩耍,倒也落得一份颐养天年的快乐。吃饭的时候,我只要在里院中喊一声“蛋蛋回家吃饭了”,过不了一会儿,就看见已经玩得一身都是土的蛋蛋抱着小板凳随着叶国风有说有笑的走进门来。蛋蛋的来临给我们带来了很多的快乐,也填补了一些感情上的空缺,至少不会让我们觉得心中那些爱无处释放。
    那年的暑假才过,“九一三事件”就发生了,这位一年前还带着老婆常常开车出来兜风的林副主席就随着飞机坠毁在了温都尔汗。消息传来,一时举国震惊,批判林@彪反@革命集团的斗争也就风卷残云般的开始了。我早就听说林@彪和他的老婆在南园是有自己的住所的,那里叫做“林办”,一般人是靠近不得的。他们每年都会过来小住一段时间,后来还把自己的汽车运了过来,并常常出来兜风赏景,那时的很多人都是看过那辆红旗轿车的。当时的苏州太仓有个洪泾大队据说就是林@彪夫人在四清时候蹲点的地方,那里因为成了“活学活用毛@泽东著作的典型”而闻名全国,据说那里还出了一个叫做顾阿桃的人登上了天@安门城楼并和毛@主席握手。那时国家的和省里的报纸时常会有洪泾大队的新闻和消息,可是在林@彪出了问题后,这种报道也就随着销声匿迹了。
    1976年,周总理、朱德总司令和毛@主席先后逝世了,唐山一带也发生了特别强烈的地震,全中国都随着陷入到了巨大的悲痛之中。没过多久,“四@人帮”终于覆灭了。一年之后,党@中央正式宣布“文@化大革命”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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