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的青春不悲凉

有那么一瞬间，梁原希望车发生点意外，无论撞到什么，只要撞过去，就好了。 
  坍塌之后全部毁灭，然后再次重生，那该有多好。 
  在这样的情况下看到辛吉纯属偶然。 
  大大的书包抱在怀里，埋着头走得很慢很慢，没有打伞，女生的全身上下都被淋得湿透了，本来就很少的头发全部搭耸下来贴在皮肤上。这时候身边有几个同样没带伞的莽撞毛头小子冲了过去，女生一下子被撞倒到了地上，瘦弱的背影好像随时都会被大雨吞噬。 
  这样看起来和她真像呢。 
  梁原情不自禁地把车停在路边，然后从车里走了出去。 
  还保持着被撞倒的姿势的女生，在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的瞬间，梁原看清楚了，她湿漉漉的脸上绝不仅仅是雨水。 
  女生的眼眸里发出近乎绝望的光，让梁原的心被狠狠地撞击了一下，心脏发出尖锐的疼。 
  从来不愿意和外人皮肤接触的手，就这样伸了出去。
  第四回我的疼痛无人能知（4）
  05 
  不明白这是个怎样的世界。 
  小学的时候，为了给爸爸治病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即使最后负债累累也没有挽救得回他的生命。爸爸走了之后，妈妈一个人承担起了所有的负担。因为没有文凭，根本找不到好的工作，最后经别人介绍才好不容易进了一家超市做售货员，工作时间长工资却非常低，但是妈妈这一做就做了这么多年。 
  这些年里，仅靠着妈妈微薄的工资支撑起整个家来。光是辛吉每年的学费就让妈妈焦头烂额了，也常常有因为拖欠工资而不能及时交清水电费的时候，没有买米买油的钱的次数更是多得数不清。 
  看到妈妈晚上因为焦虑而翻来覆去睡不着，小小的辛吉便觉得都是自己的过错，如果不是因为自己，那么妈妈大可以放心地嫁个好人，过上幸福的生活。 
  于是一夜长大，学会了自己梳头，自己洗衣服，自己复习功课。长大点后妈妈才放心地让自己进厨房，在妈妈加班的日子里，个子小小的女生常常提着一个旧旧的保温盒去给妈妈送饭。 
  生活艰难的母女俩被很多人同情过，每当听到别人说出“那家人啊，男人死了，女人带着一个孩子生活，真是可怜呢”这样的话，都好像一把刀扎进自己的心脏，狠狠地疼。 
  但也仅仅只是“同情过”。 
  生活不是童话，它抛出的不是甜蜜的糖果，而是一颗颗炸弹，把人炸得体无完肤。 
  因为拖延学费，无数次在上课的时候被“请”出教室回家拿钱，这给女生留下了严重的心理阴影，现在的辛吉只要上课时间看到班主任来窗口查看情况也会心脏不由得一紧。出了学校之后是不能回家的，被妈妈追问起来绝对撒不了谎，不愿意看到妈妈为难的样子，她所有的钱都用在自己身上，再伸手去要，无疑是在逼死她。于是一个人在街上游荡，等到差不多放学的时间再抹干了眼泪回家。 
  街口的几个单身汉都托人来说过好几次媒，都被妈妈拒绝了，说媒的人是曾经给妈妈介绍工作的，于是恨恨地骂她“白眼狼”、“不知好歹”……有一次其中一个男人在喝了酒后跑到家里耍流氓，周围的邻居都躲在自家门口看好戏，妈妈的呼救没有人搭理，最后被逼急了的女人挣脱着跑到厨房里拿出了菜刀，才把耍酒疯的男人吓得清醒过来撒腿逃跑了。 
  从那以后，家里就换了一把更大的锁，白天在家里也要把门闩扣得严严实实的。 
  唯一对辛吉和妈妈好的是楼下的徐奶奶，她是一个非常善良非常慈祥的老人，常常用她粗糙的手怜惜地抚摸辛吉的脸，那种温暖，辛吉一辈子也不会忘记。可是后来，徐奶奶也因为被儿媳妇嫌弃，生病了都没人管而死掉了。 
  而自己呢？唯一可以说的就是很努力了，可是没有用，成绩上不去被老师嫌弃，因为穿得不漂亮，女同学也不愿意跟自己做朋友。 
  这个世界上除了妈妈，幸好还有一个人对自己很好，可是现在，他也喜欢上别人了。 
  难道因为穷就应该遭到歧视和怀疑吗？
  即使妈妈表面上说没事没事，辛吉也明白她的难过和辛酸，只是不想去揭穿。 
  生活不会亏待努力的人，不要计较太多，要宽容地去看待这个世界，这样才会让自己更快乐。 
  从小到大，妈妈一直这么教自己。 
  可是要做到真的很难，即使在学校被欺负了可以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但是，还是会很难过。他们是不同世界的人，不会明白她的生活，所以她不在乎。 
  更不需要同情。 
  面对男生伸出的手，辛吉愣了一会儿，不过很快她就擦干了眼泪，倔强地站了起来，然后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06 
  事后辛吉回想起那天的事来，还有不小的震惊。她不知道怎么会对这个总是看不起自己的男生说出那些话，她永远都不会承认，在那一刻，面对梁原的眼睛，她竟然会觉得那是清澈的包容的，所以才会忍不住说了出来。 
  ——“你们什么都不明白，我也不需要那些所谓的同情！”说到最后，辛吉几乎是咆哮着喊出来的。 
  ——“这不是同情。”梁原认真地看着她，回答得很冷静。 
  是的，他从来没有同情过她。无论是之前的捉弄还是恶意的讽刺都从来没有让她服过输，所以他一直很清楚，这个女生，是不需要同情的。
  她就像颗仙人球，即使在荒芜的沙漠里，也能顽强地生长下去。 
  从来没有想过，向来对自己厌恶至极的梁原会对自己伸出手。 
  那是他第一次对她伸出手，她选择了拒绝。
  第四回我的疼痛无人能知（5）
  辛吉不会想到，在未来的很长日子里，就是这个处处为难自己的男生，就是这个在别人眼里高高在上而自己却觉得自以为是的男生，他会在她的生命里扮演着那么重要的角色，会一次又一次地，向自己伸出手，将她从深陷的沼泽里拉了出去。 
  而夏雯希更预想不到梁原的突然转变。 
  一直以为自己最了解他，结果却好像根本不是那个样子，夏雯希不明白梁原为什么会突然转变，当他站到辛吉那边时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她一直以为他是讨厌辛吉的，所以折磨女生成了她讨好他接近他的渠道，其实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 
  只是那天，他竟然说出了那样的话。 
  他说：“以后不要再做这样自取其辱的事情了。” 
  07 
  西洛一中早上的第二节课下课是课间操，比其他的下课时间要长一些，会有二十五分钟。因为塑胶操场的一些草皮坏了，最近在整修，所以就成了大家的休息时间。 
  作为语文课代表的辛吉在去办公室抱周记本的时候，在走廊上碰到夏雯希一伙人。夏雯希家境优渥，长得又漂亮，而且还是班长，她的身边永远都跟着两个对她忠实的女生，看起来派头十足。 
  知道一单独碰到她就没什么好事，辛吉加快了脚步，想尽快与她们交叉过去。可是夏雯希并不这么想，双方发生交叠的瞬间，女生忽然脚一扭身体就倒了过来…… 
  夏雯希手里拿的笔记本上别着一支钢笔，在两个人撞倒一起产生倾斜的力度下，那支笔骨碌碌地掉了下去，笔尖着地，然后“啪”的一声躺在了地上，笔尖断了。 
  夏雯希的怒火嗖地冒了上来，怒不可遏地指着女生的鼻子开骂：“喂，你眼睛瞎了啊？没看到我的钢笔放在那里吗？你是故意的吧？” 
  “明明是你自己撞过来的。”辛吉退开步子，离她远了一些。 
  “我自己撞过来？难道我是白痴吗？”弯腰捡起摔坏的笔，说出的话已经明显带着哭腔，“你知道这支笔对我来说有多重要吗？我会故意摔坏它吗？” 
  因为是下课时间，走廊上聚集了很多人，经过这一吵闹，他们都围了过来，等待着看一场好戏。一些眼尖的女生马上分辨出夏雯希手里拿着的就是让很多人羡慕和嫉妒过的钢笔，悉悉索索的议论声就越来越多了起来。 
  “辛吉这次惨了，那支钢笔我知道，是Aurora的，听说是夏雯希生日的时候她爸爸从国外给她带回来的，贵得不得了！” 
  “能有多贵啊？” 
  “卖了你也买不回来那么贵，嘻嘻……” 
  “瞎说……不过笔尖坏了，真难办啊。” 
  “对啊，如果我有一直这样的笔肯定放在家里藏起来，才舍不得用呢，谁会自己故意摔坏它啊？” 
  “就是就是，还想抵赖，真不要脸啊。” 
  “……” 
  圈子越围越小，骂自己的话像潮水一样涌了过来。辛吉觉得自己快要喘不气起来，没有人会相信自己，孤立无援，然后觉得有点重心不稳。
  群众反映似乎正中下怀，夏雯希哭得很逼真，她的两个同伴上前粗鲁地揪着女生的头发，重重的气息喷在辛吉的脸上。 
  “不要脸的，你赔啊！你赔啊！” 
  头皮发麻，辛吉的耳朵里发出轰隆隆的鸣音，她像个木偶一般任她们推搡，怀里的周记本散落了一地，她想蹲下身去捡起来，可是浑身上下却僵硬了一般动弹不得。 
  如果那天不是池云澈及时出现，辛吉不知道事情会怎样收场。 
  无论什么时候，池云澈都像是带着光环的女神，美丽得近乎神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