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已无张居正

第7章


相约若他日登阁入相,定当戮力同心,振兴大明王朝。
  此后两人关系越发亲密,甚至用相互用“干鱼头”、“偷驴贼”这种不登大雅之堂的外号来取笑对方,认为是朋友之间的生活情趣。二人相互戏谑,相知默契,他们的“香火盟”、“生死交”令张居正永生难忘。
  张高二人都以“国器”自命,立志做房玄龄、杜如晦、司马光式的贤臣良相,甚至想要超越这些人,他们都坚信自己能力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谈到相投默契的地方不禁拍手称奇,“相得甚欢,如出一口”。
  高拱精明强干,直拙傲慢,不易相处,可他和张居正在诸多问题上的见解甚为相投,共事友好。
  徐阶老谋深算,平厚阴柔,是给张居正传道授业的恩师,又是一路提携举荐张居正的恩人,两人相处也很融洽。
  在这两强之间也能左右逢源,可见张居正为人处事之能耐。
  与知己谈学论道的闲雅终要过去,国子监注定只是张居正仕途大道上的一处小小驿站,很快,一项更具挑战性的任务降临在他肩上。
  这次,他被徐阶委派参与校订《永乐大典》。这份工作不可小瞧,它不是单纯的校对,其中包含目录学、文献学、史学等多种知识,学问极大。
  《永乐大典》成书于永乐五年(公元1407年)十一月,全书共22937卷,三亿七千多万字,不仅远远超过了前代编纂的所有类书,也比后来清室所修的《四库全书》更为全面,是人类历史上空前绝后的一部书。
  因为卷秩浩繁,这部奇书始终未能刊行,只有一个手抄的正本。嘉靖年间,抄了一个副本,张居正参加的就是这次修编。
  处处留心皆学问,重新校订这部巨作进一步帮助张居正开阔了视野,增长了见识,对他今后的政治生涯有着极为积极的作用。
  有了修订《永乐大典》的经验后,身任《兴都志》编撰总裁的徐阶又力荐张居正做副总裁,实际主持《兴都志》编写的全盘工作。
  《兴都志》绝非一般地方志,嘉靖皇帝不是正统皇子,而是外藩入嗣继承大统的,他出生在他父亲兴献王的封藩之地——湖广安陆。继位后,为了彰显皇位的合法性,他立即把安陆更名为承天,尊称“兴都”。
  所以《兴都志》又称为《承天大志》,在嘉靖一朝有着特殊的意义,既是国史,亦是帝王家史,是嘉靖皇帝为自己的“正统”地位制造的舆论宣传。编纂这部书是老皇帝晚年的心头大事,每一篇稿件他都要御览审订,承修此志自是非皇帝心腹不可。
  有幸参加这个项目的大臣当然不会放过拍马屁的机会,也好为自己未来的仕途添砖加瓦。
  张居正亦不能免俗,一改笃实学风,极尽歌功颂德之能事,把嘉靖父子吹捧上天:庸碌的兴献王摇身变成雄才大略的周文王,“我献皇帝,天纵圣哲……迈于周文”,嘉靖皇帝乃“今之尧舜”,雷语迭出,令人瞠目结舌。
  张居正仅用八个月即脱稿,给嘉靖帝留下深刻印象:此君平日不显山、不露水,原来学养深厚,派他去教育皇子不失为明智选择。
  于是,嘉靖降旨命张居正以右谕德侍裕王朱载垕讲读。
  在裕王府工作的岁月里,张居正展现出鸿学硕儒的翩翩风度。他仪容峻整,每每进讲必引经执义,剖析政务多切中事理,裕王在王座上听得津津有味,目不转睛地盯着张老师,以示崇高敬意。
  朱载垕不仅在学识上仰慕张居正,生活上也很善待他。在裕王的感召下,连王府中的大太监李芳,都极为推重张学士,经常向他请教经书义理,畅谈家事国事天下大事。凭借自己的奋斗和友人的关照,张居正逐渐享誉士林。
  徐阶和严嵩,不得不说的故事
  明代的“皇帝-司礼监-内阁”制衡机制,使得“党争”贯彻始终。从洪武年间的浙东集团与淮西集团,到英宗、景帝时期的宦官与大臣,再到嘉靖、隆庆、万历(以下简称嘉隆万)之际张璁、夏言、严嵩、徐阶、高拱、张居正等人的政治斗争,直至明末东林党、复社和阉党的斗争。
  有明一朝的历史,某种形式上也是一部激烈的党争史,若最高统治者能够有效操控臣下,便能驾驭这个庞大的帝国;若不能,即便皇帝勤勉爱民,也难防奸臣弄权,皇帝被架空。
  某种意义上讲,明末崇祯皇帝就是不能驾驭臣下,留下亡国遗恨,所以他自缢之前发出了“朕非亡国之君,然臣皆亡国之臣”的喟叹。而世宗嘉靖皇帝,虽然久不上朝,但在平衡双方权力、把握斗争火候方面是绝对的高手,因此嘉靖时期的政治斗争,绝对是明朝政治斗争史中浓墨重彩的一笔。
  嘉隆万之际的政治斗争显然不是第一个高潮,第一个当属徐阶和严嵩的斗争。如前文所述,严嵩自击败夏言、当上内阁首辅以来,对于嘉靖的荒唐举动百般逢迎,深得嘉靖欢心,他本人也借此而大肆打压异己。
  朝臣对严嵩的不满由来已久,聪明的嘉靖并非完全蒙在鼓里,现阶段,嘉靖不过是把严嵩当做自己的统治工具。虽然像宠物一样护着严嵩,可皇帝只需一句“不如朕意”,就能宣判严嵩政治生涯的落幕。
  身为次辅的徐阶知道此刻绝非主动跳出来挑战严嵩之时,他所能做的就是避其锋芒,虚与委蛇,等待时机。为了麻痹严嵩以自保,徐阶甚至把亲孙女嫁给了严世蕃之子,还和严嵩党羽——号称明朝第一锦衣卫的陆炳联姻。
  嘉靖四十年(公元1561年)的冬天,皇帝到西苑永寿宫燃放烟花,没想到真龙天子的无心之举惹到了火神爷,顷刻间,雄伟壮观的宫殿化为废墟。
  嘉靖眼看着心爱的宫殿被焚毁,一心想修复永寿宫。严嵩身为首辅,这次表现出难得的体国恤民,他以费用巨大为由,劝皇帝打消重修万寿宫的想法。若单说费用巨大,倒也没多大问题,可精明一世的严嵩这次忽略了:离宫是先祖英宗失去帝位改做太上皇的地方,这对敏感多疑的嘉靖而言,不能不说是一大忌讳。嘉靖帝听到这些,立刻拉长了脸。
  徐阶不愧是混迹官场多年的老油条,站在一旁的他敏锐察觉到皇帝有些龙颜不悦,沉思片刻,当场拿出一套两全齐美的方案:“臣以为,重修万寿宫无需额外开销,用昔年修三大殿余留的材料便足够了,臣子徐潘可主管工程事宜,皇上您看怎样?”
  眼看着徐阶主动为自己解忧,嘉靖欣然准奏,并任命徐阶全权负责此事。徐公子颇有乃父风范,不出数月即大功告成,更名为万寿宫。
  徐阶善于谋算,对宫中日用物资和建筑费用了然于胸,讨得嘉靖皇帝龙颜大悦,当即晋升徐阶为少师,兼领尚书俸。
  这个回合里,徐阶靠着过人的才能和高效的施工团队,出色完成了重修万寿宫的任务,仅此一项,就在皇帝那里赚足了印象分;而严嵩在皇帝心中的地位,渐渐开始松动了。
  严嵩看到徐阶如此受宠,那是怒从心头起,更是心生警惕。他又一次打出了苦情牌以自保,但这次他耍出痛哭乞哀伎俩的对象从皇帝变成了徐阶。他设宴盛情款待徐阶,并让家人团团围着他叩拜:“我年纪大了,日子也不多了,鄙府老少还望徐公照顾。”
  徐阶对此早已有所准备,就连连推辞:“不敢当,不敢当。”说完,甩袖离席。
  这次严、徐的直接交锋,让徐阶认识到,严嵩与嘉靖的联盟已不像当初那样牢不可破,自己逐渐羽翼丰满并可与之抗衡,一个借刀杀人的计划在徐阶脑海中成形。
  嘉靖皇帝迷信鬼神,对国家大事毫不关心,一心渴望长生不老,请来许多道士为其炼制丹药。道人可以随意出入皇宫,成了皇帝身边的红人。
  嘉靖皇帝最爱好的三样东西是:能长生不老的丹药、能驱使鬼神的秘方以及能呼风唤雨的咒术。在他当皇帝的几十年里,皇宫俨然变成丹药修炼所,道人成为皇宫的常客。
  善于权谋韬略的徐阶利用嘉靖皇帝信道的弱点,暗中收买了几位嘉靖宠信的道士,授意他们利用皇上扶乩的机会中伤严嵩。
  扶乩是一种占卜方法,取一个沙盘,道士装作神仙附体,皇帝问什么问题,道士就把答案写在沙盘上,表示天意。
  有一天,嘉靖皇帝心血来潮,突然向道士蓝道行发问:“朕虔诚待天,为何国家每况愈下,朝政混乱不堪?”
  蓝道行大喜,机会来啦,立即按照徐阶的嘱咐,诈为乩仙回答:“贤人不得施展其才,奸徒肆为猖獗,以致国家衰败。”
  嘉靖皇帝连忙追问:“谁为贤人,谁为奸人?”
  蓝道行就写出:“贤人如徐阶,不肖如严嵩。”
  嘉靖皇帝紧接着又问:“既然上天知道,为何不发雷霆之威惩治奸人?”
  蓝道行又写:“奸贼在京,其府距皇宫仅数步之遥,为保皇宫之安,不可如此。若陛下将其驱逐出京,上苍自会惩贼。”
  信道痴迷的嘉靖帝默默点点头,继而沉默不语。种种事端让他对严氏父子的厌恶与日俱增,逐渐萌生了驱除他们的念头。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铺垫就绪,徐阶集团准备发动对严嵩的新一轮围剿。
  一个宁静的夜晚,人们早已进入梦乡,唯独徐阶的门生——御史邹应龙还在拖着疲备的身子挑灯夜战,他要拟写弹劾严嵩的奏章。朦胧间他昏昏睡去,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个奇怪的梦。
  梦中的邹应龙“左牵黄,右擎苍”,佩弓带箭,身骑骏马,纵辔而奔,忽遇一座高山挡着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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