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已无张居正

第8章


邹应龙取箭就射,可这一箭轻飘飘的,只发出“嗖”的一声响,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又接连射了好几次,却屡射不中。
  梦里的邹应龙显然很沮丧。他翻过了高山,一座小山映入眼帘,山脚东面有一座用土块垒起的楼,楼下面是一片田地,田里有一堆米,米上还盖着草。他不管三七二十一,拉弓搭箭对准垒楼射去,只听“哗”一声巨响,垒楼顷刻坍塌。
  邹应龙的梦境中瞬间风云变色,他那一箭仿佛射倒了多米诺骨牌的第一张牌,紧接着响声连天,米堆倒了,田也炸开了,小山也倒了,邹应龙回头一看,连身后的那座大山也倒了,响声连天,声势惊人。邹应龙大惊失色,醒回现实中来。
  邹应龙努力平复一下心情,追忆梦境,细细解析,猛然醒悟:这个“高山”不就是一个严嵩的“嵩”字吗?看来直接射向高山的箭是没有效果的。
  “田”上一堆“米”再加顶上的一堆“草”,这些合起来正是一个严世蕃的“蕃”字,而严世蕃别号“东楼”,这个楼塌山倒,不正是象征着严世蕃的倒台吗?
  东风来了!
  邹御史顿悟天机,想要直接扳倒老贼严嵩,现在还不行,但先扳倒严东楼,再拿严嵩开刀,不失为一个好办法。趁热打铁,他连夜奋笔疾书,奏章中只列举严世蕃卖官鬻爵的种种不法行为,绝口不提老子严嵩—— 工部侍郎严世蕃凭借父权,招权纳贿,贪得无厌,广收贿赂,刑部主事项治元用一万三千两银子就能得到吏部稽勋司主事的肥缺;贡生潘鸿业以两千两百两买到临清州知州,如此买官者多达百余人!天下水旱灾难频频发生,南北边境多警,而严世蕃仍然大肆搜刮民财。上行下效,内外百司,莫不竭尽民脂民膏,贪欲难填。如此,百姓岂能不穷,国家岂能不病?天灾人祸接踵而至,请陛下将严世蕃斩首示众,以为人臣不忠者戒!
  严嵩父子的贪婪行径早已激起军民共愤。民间小儿终日唱的歌谣都是:“臊子(俺答)在门前,宰相还要钱。”“此时父子两阁老,他日一家尽狱囚。”
  一边是百姓的抱怨,一边是言官们的弹劾,身旁是道士们的撺掇,嘉靖帝终于失去耐心,下诏逮严世蕃入大理狱以谢天下,强迫严嵩致仕,念在他是两朝老臣的分上,给予发放退休工资。
  虽身陷囹圄,严公子发现皇帝对严家没有一棒子打死,知道事情不像想象中那样不可挽救,决定舍命一搏。他蹲在监狱中遥控政局,通过早先结交的太监,在嘉靖耳边煽风点火:蓝道行与邹应龙里外勾结,陷害辅国大臣,扰乱国是,罪大恶极。
  嘉靖帝令各打五十大板,命人逮捕蓝道行入狱审讯。严嵩抓着机会,嘱托刑部心腹,严刑拷打蓝道行。蓝道行拒绝吐露一词,没等到出狱,就被严党活活害死了。
  但蓝道行的死并没有阻止嘉靖处置严世蕃,刑部最后判决:“严世蕃受贿八百两白银,流放雷州,其两个儿子及心腹罗龙文等人分戍边地。”
  而后嘉靖帝念及严嵩旧情,发起慈悲,特赦严世蕃一个儿子为民,回老家伺侯严嵩起居。
  严嵩离朝后,没人再与自己谈玄论道,蓝道行又被处决,年过半百的嘉靖帝倍感孤漠,开始追念起老严过去二十多年的赞玄之功。
  他把新首辅徐阶叫来:“朕年高体衰,准备退居二线,当太上皇,在西苑一心拜道,以祈天下太平。”
  徐阶眉头一皱:“臣以为万万不可,陛下少年御宇,至今四十余年,德比天高,众望所归,怎可中途退位?陛下在何处拜道都会打动上天,佑我国家!”
  嘉靖皇帝:“好,既然如此,你们定要与朕同辅玄修,努力崇道,日后有谁敢追论严氏父子,朕一定让他们去见阎王爷!”
  徐阶深深感受到嘉靖念及旧情,他沉默无言地退了下去。一旦严氏哪天东山再起,自己的下场只怕会更糟。淡淡的杀机开始在徐大人脑海中成形。
  失败的凄惨下场
  远在江西南昌的严嵩惊闻喜讯,知道帝仍有念旧之意,就趁嘉靖帝生日,献上亲自撰写得《祈鹤文》,祈祷皇帝万寿无疆。严嵩本就是青词高手,这篇寿文写得是华丽无比、字字珠玑。
  嘉靖看到寿文也很开心,严嵩看到了希望,打出同情牌,恳切哀求嘉靖:“微臣老了,恐不久于人世,现在身边没有一个亲人可以依靠,希望陛下能赦免臣的儿孙返回故乡分宜,为臣养老送终。”
  嘉靖帝迟疑许久,终究没有答应这个要求。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足以尘埃落定,斗争的胜者如愿坐上首辅宝座,失败一方归隐山林。但经历一连串打击的严世蕃哪里咽得下这口恶气!
  戴罪流放雷州的他行至半道,便擅自回到南昌,无所顾忌地修建豪华别墅,甚至酒后扬言:“哪天我得以重起,一定要拿下徐老头和邹应龙!”
  消息不胫而走,传到北京徐阶耳朵里,徐阶起了斩草除根之心,命林润逮捕严世蕃等人入京审讯。林润得令即行,一面捕人,一面又上奏疏,把严世蕃一案添油加醋地描述了番,要求皇帝速诛严氏以正国体!
  严世蕃仍不改跋扈本性,放言:“任他燎原火,自有倒海水。”
  几个被一起关押的党朋见严大少爷这么镇定,连忙问计。
  严世蕃得意洋洋:“通贿之事,不可掩遮,但英明圣主才不至对此深恶痛绝。‘聚众通倭’罪名最大,要派人立刻通知朝中从前交好的言官,让刑部把这一条削去,再添上我父子从前倾陷沈鍊、杨继盛下狱的‘罪恶’,这样一来,必定激怒圣上,我辈可保无忧!”
  严世蕃素有“天下第一聪明人”之称,这招果真灵验,把刑部尚书黄光升及大理寺卿张守直等大臣忽悠得晕头转向。言官撰写的罪状辞中大肆渲染严氏父子残毒陷害杨、沈二位忠臣的滔天罪行。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严公子千算万算,却没想到这罪状词并未呈给皇帝,而是径直送到了首辅徐大人的案头。徐阶轻扫一眼,就看出诉状中的玄机,把折子置于案上:“诸位,你们是想救严公子,还是想杀严公子?”
  众人愕然:“当然是除了他!”
  徐阶一笑:“要是你们这张罪状呈递给皇上,只怕会让严世蕃逍遥法外。”
  黄光升一脸迷茫。
  徐阶郑重地回答:“杨继盛、沈鍊蒙冤被害,天下痛心,但此乃圣上亲下诏旨。诸位此案中谈及此事,正触圣忌,圣上看了,必以为法司借严氏父子案影射圣裁不公。皇上震怒之下,定要翻案。届时,严公子不仅无罪,还会轻骑出门,而你们则将大祸临头。”
  几位同僚如雷轰顶,惊立当堂。
  良久,他们才惊醒过来:一定要重拟罪状!
  徐阶倒显得格外淡定,微微一笑,从袖中掏出早已拟写好的罪状,吩咐左右:“按此誊抄即可,诸位请务必保密,消息一旦泄露,严党必有所备,到时候一生枝节,事情就不好办了。”
  众人唯唯称诺,心中不由倒吸冷气。
  徐相爷所拟罪状更为骇人听闻:严世蕃与倭寇首领汪直私通,勾结日本岛寇,南北煽动,引诱北边鞑靼侵边,图谋倾覆大明王朝。
  故事完全按照徐阶的剧本发展着,嘉靖帝还没看完奏疏就拍案狂怒。他平生最恨的就是倭寇和鞑靼。小严和这些人勾搭,罪不可恕,马上下令锦衣卫严讯。
  当严世蕃等人得知徐阶所拟的“罪名”,抱头大哭,这回可谓遇到了更聪明狡猾的对手。
  嘉靖四十四年(公元1565年),当政二十多年、权倾一时的二朝元老严嵩彻底垮台,儿子被杀、家产抄没。
  话说严世蕃行刑那天,刑场的监斩官早已端坐在棚子里,两辆分别装着严世蕃和罗龙文的囚车从远处缓缓开来,沿途的老百姓纷纷将手中的烂菜叶臭鸡蛋投向囚车,边砸边骂:“老贼该死!”
  二人被押下囚车,跪下,头被按在断头台上。
  “时辰已到,行斩!”
  令牌掷地有声,刽子手双手抡起鬼头刀,圆睁的双目盯着跪在地上双腿发抖的严世蕃,照准了他的颈项砍过……
  鲜血喷涌,人头滚地。官民百姓,无不拍手称快。
  严嵩确为官场腐败的大蠹,后人曾将他家抄出的财产列清册,仅仅登记财产的字数都多达六万多:皮衣一万七千余件,帐幔、被褥两万两千四百余件,金窖十多个,每窖藏银一百万两,其他珍玩财宝不计其数。
  不久,严氏奸党也先后为徐阶等人所清洗,杀头者有之,坐牢者有之,流放者有之。严家大树,连根拔起。
  家财两空的严嵩晚景凄惨,临死前一直寄居墓舍,靠食墓主的祭品苟且偷生。他生前作恶多端,死后没有任何人吊唁,更没人收敛他的遗骸。他也作为明代第一奸臣,刻在了历史的耻辱柱上。
  张居正看到严嵩政权的倒台,内心无比欢欣,“狂歌袅袅天风发,未论当年赤壁舟”,此时的他对国家发展和个人前途充满希望。
  张居正在政治上和严嵩划清界限,但严嵩惨败后,他不但没有落井下石,反而看在严嵩是他翰林老前辈的情面上,亲自出面拜请江西分宜县令把严嵩体面下葬,并在事后特地感谢称赞县令行善积德:“闻故相严公已葬,阴德及其枯骨矣,使死而知也,当何如其为报哉!”
  话说严嵩确为历史上有名的奸臣,但奸臣亦有冤屈,尤其是其子严世蕃,更是含冤而死。因为严世蕃“通倭卖国”的罪名完全子虚乌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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