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已无张居正

第13章


臣等恳请陛下罢斥之,以清政本,以重巨典。”
  这一切,与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德国先稳住苏联以专注于西欧战场,等到西线大获全胜后又悍然掉头攻向莫斯科的故事是何等的相似!
  赵阁老当然也不是好惹的,连忙上疏自辩并批判高拱:“人臣庸则不能横,横则非庸臣。高拱是内阁近臣,参与机务,又掌握官吏任免大权。仅这次考察科道官就无所顾忌,尽斥异己,其他坏乱选法,纵虐大恶之事更是昭然在人耳目。臣若对此噤若寒蝉,不发一声,那就真为庸臣也!”
  面对赵阁老的慷慨陈词,高阁老一方面始终否认自己唆使韩楫弹劾赵贞吉,另一方面下出了请辞的妙棋,声称既然有人这么弹劾自己,为了不让皇帝为难,自己应当被罢免以谢赵阁老。
  一招以退为进,把皮球踢给了隆庆帝的同时,也抢占了道德的高地。
  隆庆素来宠信敬爱的高老师,见他如此为自己着想,连忙恳切劝慰:“爱卿辅政忠勤,掌铨公正,朕所依赖,怎可避嫌而求退?宜即出安心供职,不允所辞。”
  高拱顺利留任,也成功让其他朝臣看出了他与皇帝之间“牢不可破”的君臣关系,在这次与赵贞吉的交锋中大获全胜。很快,内阁完全成了走马灯:
  隆庆四年(公元1570年)七月,大学士陈以勤首先退场。
  陈以勤自入阁以来,不依附任何人,以中立无党获得各方尊重。他看出高、赵二人的争执,非自己所能调解,而且高拱是他当年在裕王府的老同事,赵贞吉是他的同乡,张居正又是他提拔的进士,袒护任何一方都不合适。三十六计走为上,他选择了引疾而退,离开北京回到四川,时年六十岁。
  十一月,雄心勃勃的大学士赵贞吉苦于无法施展抱负,又厌倦高拱党羽的死缠硬磨,也乞求退休。
  半年后,高拱在内阁最大的绊脚石——中极殿大学士李春芳致仕。
  李春芳无法忍受高拱颠倒上下级,骑在自己头上作威作福;且高拱复相后,势力更大,处心积虑陷害徐阶。李春芳作为徐阶的学生,时常从中周旋,缓解高拱的报复行为,高拱更是怏怏不乐。
  高拱觊觎首辅之位已久,授意手下言官王祯指责李阁老“亲已老而求去不力,弟改职而非分希恩”,是为“不忠不孝”。
  李春芳心知肚明,顺水推舟,要求皇上将其“即日放归田里”。
  起初,隆庆皇帝一再下旨挽留他:“卿辅弼之臣,忠诚体国,朕所眷倚,岂可因为流言蜚语就要求退休?宜即出安心供职。不允辞。”
  高拱深知隆庆皇帝奈不住软磨硬泡,且皇帝心里最宠信的非他高阁老莫属,继续发动麾下鹰犬攻击。经不起言官的多次弹劾,李首辅的辞呈终于获准。
  张居正虽很不看好李春芳的政治才干,但对李大哥的突然辞去也深表遗憾,毕竟两人并肩奋斗二十余年,如今各奔东西,悲伤之情溢于言表:
  弟生平孤孑寡与,独受知于门下。及同居政府,一心协德,庶几有丙魏同心之谊。中外士民,各适其意,不啻坐春风而饮醇醪也。岂意风云倏起,阴晴顿殊。昔为比目鱼,今作分飞鸟,人生聚散离合,可胜叹哉!
  张居正将自己与春芳的关系比作比目鱼、比翼鸟,这恐怕是只有相好之间才能使用的比喻。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做了两年多受气首辅的李春芳回到家乡,父母喜不自胜,摆宴庆贺儿子离开了京师那块是非之地。对老人家而言,儿子能够陪伴在身边为他们养老送终才是最幸福的。
  李春芳在首辅任上平庸无为,无咎无誉,却能看好时机,急流勇退,落了个福寿双全、四世同堂的大团圆结局,是嘉靖、隆庆两朝首辅中最为圆满的。
  眼看着老师、同学相继退休回乡,张居正此时也是百感交集。他回顾自己入阁以来的纷乱时局,向至交胡杰吐露心声,感叹对时局的无奈:
  眼前世局几番变幻,平生亲密无间的挚友,有的已经势同水火;平坦的康庄大道,也变得荆棘丛生。其中情态,一言难尽。数月以来,他委屈自己,从中斡旋才得以息事宁人,却已心力憔悴。
  没等张居正发完牢骚,内阁风波又起,权力斗争愈趋激烈。
  官场如战场
  赵贞吉致仕后,高拱和门生韩楫等人密室谋划,推荐高拱亲信——吏部侍郎张四维入阁。策划尚未启动,宫内就传出一道神秘的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着令殷士儋以太子太保、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身份入阁。钦哉!”
  众人惊愕:阁员应该由内阁推荐,怎会是皇帝自择并亲下旨意呢?高门子弟四下打探,才知殷士儋抄了近路,走的是内监陈洪的捷径。
  先来看看殷阁老的简历。殷士儋,字正甫,济南历城人。嘉靖二十六年(公元1547年)进士,选庶吉士,授翰林院检讨。后充任裕王讲官,隆庆元年(公元1567年),升侍读学士,掌翰林院事务,旋进礼部右侍郎,擢礼部尚书,仕途一路顺风顺水。
  说起来,这殷士儋不仅是张居正的老同学,也是高拱和张居正的老同事。隆庆帝懒于亲政,沉湎享乐,他的玩伴——内监的影响就日益彰显。殷士儋买通陈大太监,通过隆庆直接发出旨意,得以大摇大摆步入文渊阁,不到一个月,又晋级为少保、武英殿大学士。
  这时的内阁仅存三员,高拱终于圆了他的首辅梦,依旧兼任吏部尚书,用人、行政二权一把抓,成为实际的独裁者;张居正一跃而为次辅,殷士儋位居最末。
  已经连续斗倒两位首辅的高拱,怎会把殷老末放在眼里?为了提携张四维入阁,高拱又在谋划着扳倒殷士儋。没等他的倒殷计划出炉,后院先起了火,御史郜永春对张四维来了次弹劾,指责张四维奸邪贪鄙,他的家族垄断一方盐政。
  高拱大吃一惊,郜永春竟比他行动还迅速,他估摸着殷士儋与这事有关。于是,将其帐下几名幕僚找来议事。
  高拱对幕僚说:“最近这内阁里来个殷士儋,不光不听我指挥,还教唆御史弹劾我的心腹张四维!”
  监察御史赵应龙第一个站起来说:“恩师轻而易举就能逐他出阁。学生深受老师栽培,一定听从恩师安排!”
  给事中韩楫走上来,作个揖,道:“赵兄所言极是,咱们这儿有这么多科道官,依学生之见,不如选我和赵兄,互成掎角,夹攻他殷阁老。”
  高拱连连点头说:“好,这事就由你来负责,一定要搞掉那人。”
  过了不久,高拱和殷士儋的战役正式打响。
  打头阵的又是那御史赵应龙,率先上疏弹劾殷士儋由宦官陈洪引荐入阁,违反程序,不宜参与国政。
  继而,高拱麾下惯于搏击的第一号炮手韩楫披挂上阵,扬言道:“由内廷下旨提拔成为内阁一员,实在是闻所未闻,殷大人如果尚存羞耻之心,理当自行请辞!以免弹章纷飞,自讨无趣。”
  高拱及其同伙的搏击行为,不仅疾风暴雨,而且不择手段,连擅长忍耐的徐阶都忍无可忍,更何况性急人直的山东大汉殷少保呢?
  阁老大臣们,都是通过各省乡试、会试,层层选拔出的佼佼者,文化人中的精英。可温柔的小白兔逼急了还咬人呢,把知识分子惹急了,也只能撇开礼义廉耻,肉搏上阵了。
  终于,内阁出演了一场全武行的好戏。
  每月初一、十五,给事中、御史们要到内阁中和大学士会面,称为“会揖”,初衷是让双方互相沟通,增进了解。
  这次会面,气氛比以往更加怪异。
  给事中们一来,互相行过了礼,殷士儋对其他言官都很友好,单挑韩楫说:“听闻先生不喜欢我,要逐我走,这不过是小事,奈何要做他人的鹰犬,做出这等腌臜事?!”
  韩楫擅长搏击之术,万万没想到殷阁老竟公然挑战,一时语塞,嗫嚅得讲不出话来。高拱也没料到,殷士儋会在这种场合明明白白地影射自己,看到爱将狼狈,板起脸孔对殷少保说:“堂堂内阁,如此说话,成何体统?”
  没想到这句话,更是点燃了殷士儋心中的火气。既然主人出场,就单刀直入,指着高拱的鼻子臭骂:“无体统之事,成于无体统之人!姓高的,你这厮先逐陈以勤,又驱赵贞吉,再逼走李阁老,这成何体统?为拔擢你亲信张四维入阁,令门下鹰犬来逐我,这又成何体统?内阁岂是你高氏一门之私产?”
  殷少保越说越来气,捋起袖管,准备给高拱一顿拳头,把在场的所有给事中都惊呆了。
  本应严肃的朝堂竟如此这般荒唐吵闹,张居正实在看不下去了。他拦开殷士儋,正要开口劝阻,殷士儋急火攻心,又来一顿痛骂:“你张居正援荐他高拱某入阁,沆瀣一气,排斥异己,到头来也无好果。等着他的鹰犬痛咬吧!”
  经过这一次的纠纷,殷士儋也不想继续留在内阁,一再求去,终于在隆庆五年(公元1571年)十一月,这位豪爽的山东籍大学士,悄然离开了内阁。
  自此,内阁就成了高拱和张居正的天下。高拱也终于能有精力去对付最痛恨的仇人——赋闲在家的徐阶。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腾出手来的高拱,有足够精力筹划对付老对头徐阶了。高拱又一次使出树立高姿态的惯用手段,麻痹徐阶,信誓旦旦地表示,大臣要忠心为国、不计前嫌。自己胸襟宽阔,徐老先生大可尽情抱着儿孙,安度晚年。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