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已无张居正

第14章


  言犹在耳,高阁老着手审理与徐前首辅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孙克弘案”,诬陷孙克弘,栽赃徐阶,还特意启用与徐家有仇的蔡国熙为苏松兵备副使,专门审理徐府之案。
  蔡国熙兴致勃勃,风风火火走马上任,“穷治”徐府不法之事。为协助调查此案,凡能指证徐府罪证之人,必有重赏。
  于是,松江府顿时骚动起来,从前贿赂过徐阶三子的,纷纷上门加倍索还,徐府被围得水泄不通,年老体衰的徐阶无计可施,只得把门窗一齐封堵。
  蔡国熙拘捕徐璠、徐琨、徐瑛三位徐家少爷,大肆捕捉徐府仆人,仆人吓得一哄而散。门内是年幼的徐氏子孙牵衣号泣,门外是好事之徒围府寻衅大声辱骂,有歹人更是索性放了把熊熊大火,豪华的府邸顷刻化作灰烬。
  徐阶被逼得几度寻死,万般无奈之下,只得与老妻张氏逃离松江,当他听闻蔡国熙下达的判决书,更是落魄沮丧:“徐璠、徐琨充军,田产悉数没官,为表示大度,法外开恩,留一子徐瑛,削籍为民,侍奉老父。”
  狼狈不堪的前首辅,想到了他那远在北京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徐阶连忙致书好学生张居正求救。
  作为张居正的恩师,又是有知遇之恩的至交,老师的失势不会阻挡张居正伸出援助之手。他想保护徐阶,又不便直接挑战不可一世的高首辅,只得绕了个弯子,“曲线救师”。
  他搬出优待旧臣的古训,暗自劝告蔡国熙和其他相关执法人手下留情:“徐相公有功于国,享誉士林,处理此案一定要秉公有理,否则不仅伤害功臣,也损高相的声名。”
  张居正一再维护前首辅徐阶,自己也被卷入流言之中,朝野传谣言说张居正收纳徐阶儿子三万两白银,所以才不遗余力维护徐家。
  高拱本来就对张居正亲近徐阶不悦,现在听到这样的消息,便以一贯盛气凌人的态度,当面质问并讥讽居正:“老天为何这么不公,我没有一个儿子,而你却生得多子。”
  张居正感觉来者不善,自嘲道:“儿子多,花费也多,甚为衣食担忧!”
  高拱咄咄逼人:“你不是收了徐阶三万两白银了吗,还忧什么?”
  张居正脸色大变,指天发誓,若有此事愿遭天打雷劈,高拱急忙打圆场,道听途说而已,不必较真。可惜为时已晚,张居正从此对高拱心生嫌隙,貌合神离的两大实力派之间的交恶已经无可挽回。
  再说说最初引发高、张矛盾的徐阶,他老人家退休后短短半年发生的事足以改变其人生轨迹。当脚下的路不再平坦,当身边的人不再友善,当美好的生活已成追忆……
  幸运的是,有位学生竭力维护他、帮助他。没过多久,张居正就大权独揽,藉着张居正的照顾,徐家的罪名化为乌有,子孙后辈屡屡得到封荫,徐阶也由此安度晚年。
  
第五章 初安天下
  国家外夷之患,北虏为急,两粤次之,滇蜀又次之,西羌又次之。
  ——陈子龙《皇明经世文编》
  隆庆一朝阁战激烈,阁臣间摩擦频起,可贵的是,在国家面临重大抉择的历史关口,诸相公皆能摒弃前嫌,同心谋国。在他们的共同努力下,完成两件值得大书特书的历史事件:封贡互市,从此北方安定,边贸互市繁兴;开放海禁,允许民间私人远贩东西二洋,打开中西交流的大门。其中尤以“俺答封贡”影响更为深远。
  边境风云
  朱元璋推翻元朝统治后建立大明帝国,蒙古贵族势力退回塞北草原,重新过上了游牧生活,当初横跨亚欧大陆的元帝国一去不复返,但大明朝的北方边境并不安宁,时有部分蒙古部落来侵犯抢掠。
  明中叶以后的劫掠者中,以土默特部最为强大。其首领俺答占领河套地区,坐镇一方,人称“套贼”。
  “套贼”侵拢下,明朝北部边政日见败坏,边将的腐败无能不时引发边兵叛逃。边兵私通蒙古司空见惯,甚至出现了“蒙古士兵为大明官军站岗放哨,大明官军助蒙古兵逐草放牧”的奇观。
  放在如今倒也是民族交好的典范,但在明朝大环境下,这种畸形的日子下也掩藏着诸多无奈……
  边防残破导致蒙古骑兵的入寇更加惨烈,蒙古骑兵的大举入侵,又加剧明朝边政颓败,如此恶性循环,南北对峙的明蒙双方不知不觉中,已冲突征战了两百余年。
  就在张居正入阁的那年秋天,俺答入侵大同,攻陷石州(今山西吕梁离石区),抢掠交城(今山西吕梁交城县)、文水(今山西吕梁文水县),烽火照遍山西中部。东部的土蛮也不消停,进犯蓟镇,抢掠昌黎(今河北秦皇岛昌黎县)、卢龙(今河北秦皇岛卢龙县),直至滦河。直到十月,山西吃紧。如果太行山一线失守,去往北京便是一马平川,少有天险,时局紧张,整个北京都弥漫在战争的恐慌中。
  隆庆皇帝一时手忙脚乱,下诏群臣议论是战是守的重大事宜。
  工科给事中吴时来推荐将两广总督谭纶、总兵俞大猷、戚继光北调畿辅,专事练兵操司,节省诸镇征调困扰。
  张居正亦有此意。
  很快,兵部商讨决定,俞大猷年事已高,不宜北上,升谭纶为兵部左侍郎兼右佥都御史,总督蓟辽、保定军务;戚继光总理蓟州、昌平、保定三镇练兵事务。
  朝廷一声令下,威名远震的戚继光和谭纶飞速从抗倭前线去往北边的蓟辽一带。从隆庆二年(公元1568年)到万历十年(公元1582年)的十五年间,他们撑起了京畿门户的边防。
  面对军事积弊日复一日的明朝,若想起而振之,必须从源头入手。
  有明一代重文抑武,前方将士出生入死,在刀剑矢石中的奋力拼搏,不敌文人墨客一纸空洞华丽的长篇大论。
  有鉴于此,新官上任三把火的谭总督试图摆脱地方官的牵制,减少地方官干涉军务的权力,顶着重重压力为边将请命:“臣以为,军务上最为紧要之事,惟有练兵和作战。蓟镇之所以练兵十多年来毫无效果,是因为没有专人专任,切实执行。如今应该授予臣谭纶、戚继光专断处置之权,不要让巡按、巡关御史参与其间。待三年训练有成,再派遣视察。”
  谭纶的奏疏仿佛给帝国政坛投下一枚重磅炸弹,挑战帝国开国一百五十多年来以文制武的传统,不可避免地激起守旧官僚的激烈反对。
  正当双方闹得不可开交之际,张居正如及时雨一般出现了,他苦苦斡旋于阁僚与皇帝之间,说服庙堂诸老“宽文法以伸将权”,即对武将放宽文法,扩展将权,正式下令地方巡抚不得参与军务,为谭纶、戚继光等人争取了独立的指挥权。
  戚继光以总兵官加总理,专门负责训练,总督巡抚麾下从裨将到标兵都归他操演调遣,生杀大权在握,文官小吏都惟他马首是瞻,非他帅所能比。即便有故意与戚帅为难的文官武将,也都被张居正不动声色地陆续迁调他镇,以免遇事掣肘。
  身在福中的戚继光自然感激得无以复加。相传戚继光每遇张居正,总腼腆低头自称“相君门下沐恩小的戚某”。
  工作方面,戚继光不负厚望,将张居正亲授的治军之道、用人之规铭刻在心,他严谨治军,经常不知疲倦地深入边塞考察边情。
  戚继光青年时就曾戍守蓟州五年之久,熟悉当地风土民俗,山川地势,几十年眨眼而逝,形势也随之发生了变化,实地考察中,他获得许多兵书上没有的重要信息。
  兵无定势,水无常形,戚将军到蓟州后转变思维方式,着手创造新的战略战术。
  蒙古骑兵的优势在于速度,要战胜风驰电掣的强劲之敌,要么拥有更快更猛的部队,要么设法减弱敌人速度。前者难度太大,后者可由战车来实现,所以首先涌入他脑海的便是建立车兵。
  戚继光看好车战的发展前景,决定创建一支由装甲车部队、骑兵、步兵三军联合的大军。三军各有分工,车兵抵御敌军冲击,步兵以车为掩护出击敌军,骑兵则包抄突袭,简直就是标准的多兵种联合立体化作战。
  可自己手下的蓟州守军大多是“千锤百炼”的老兵油子,打仗冲锋不见人影,吃饭拿饷样样争先。若指望靠这种兵完成防御任务,恐怕杜工部的“出师未捷身先死”就是自己的写照。
  比军纪涣散更恶劣的是,蓟州一带城墙低薄,有些险要之地,仅有单墙一线;很多圮塌间断不接处,连墩台都没建立,敌人不费吹灰之力便能攻破。
  此情此景促使戚继光恳切向朝廷请求:修各路边墙,辅助练兵。
  练兵修墙非一蹴而就,需要大量财力、物力支持,大臣听了戚继光的建议纷纷摇头,预算实在太大,如此劳民伤财之举真能带给大明太平吗?
  反对声一浪高过一浪时,张居正再次挺身而出,他认定修边墙练边兵是设险阻、守要塞的善法良策,鼎力支持戚继光放手去做。
  张居正恃才傲物,却对戚继光这位军事奇才推崇备至,“一切用兵兴建,惟继光之言是听”。他对军粮、训练等军中常事,无不细致入微地一一过问,确保万无一失。
  在各方的筹备下,一场声势浩大的修墙筑台工程,紧锣密鼓地开展起来。
  蓟县的长城始建于南北朝时的北齐。大同、宣府一带的长城,在嘉靖朝翁万达、杨博任总督时曾经修过,建起了许多烽火台。而蓟州长城的边墙又低又薄,天长日久,大都倒塌,难以成为阻挡劲敌入掠的屏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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