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已无张居正

第15章


  谭、戚二人亲率士卒,加固加厚城墙,在墙两面均设垛口,外墙下修筑短坡,以屏障墙垣。又在黑峪关等要冲之地,增筑重墙,创建了独具特色的“空心敌台”。
  与空心敌台对应的还有实心敌台,空心敌台多修建在冲要之地,实心敌台则多建于缓冲地带,敌人轻易不能到达。
  敌台之下,另有屯田军队,平时在敌台附近驻军屯田,供应军粮,遇有敌情,以烽火为号,群起抗击,配合台上雄狮。
  经过两年多紧张而又艰苦的施工,共建墩台一千零一十七座。东起山海关,西至嘉峪关,在幅员万里的土地上,屹立起一道钢铁防线,坚固雄壮的敌台随蜿蜓曲折的地势,高低相间,崇墉密雉,蔚为壮观。
  与修敌台同步进行的还有训练边兵,经过谭、戚两人的精心整顿,创立了车营,修整和配备了许多精锐武器,积储了钱粮,淘汰了一批浑噩度日的庸碌将官,提高了车兵、步兵、骑兵联合作战的战术。
  兵部尚书吴百朋、侍郎汪道昆奉命视察蓟州军区,印入他们眼帘的是“十六万之师毕至,营伍必整,旌旌火鼓必齐,约束必坚,号令赏罚必信”。
  谭、戚两人的锐意任事,铸就了一支钢铁不败之师,无论火器的编制训练还是单位战斗力,都堪称同时代全世界装备最精良、科技最先进、战斗力最旺盛的劲旅。蓟州边军面貌焕然一新,真正成为帝国边防的铜墙铁壁。
  将相和
  正如木桶能装多少水取决于最短的一块木板,在大明帝国的漫长北方边境,一两个据点的固若金汤并不代表整条防线的高枕无忧,蓟州边军采用了“练边兵、高筑墙”的办法,相邻的其他防区面对的敌人和自身的防御条件有所不同,自然不会采取完全相同的设防方法。
  蓟镇的邻居宣府、大同在以边防重责为己任的宣大山西总督王崇古、大同巡抚方逢时的带领下加强防务,积极贯彻张居正“外示羁縻,内修守备”的边防新政。他们注重边将、边兵、边费、长城各要素之间的整体协调,灵活运用战略战术。
  隆庆四年(1570年)八月,内阁接到大同传来的密报,说鞑靼头目把都儿,即俺答弟弟昆都力哈之子青台吉调集诸部,统领数万蒙古铁骑,欲分道入犯京蓟等地。
  万里北疆已然阴云密布,京师迅速戒严。
  鉴于鞑靼分道入犯,明军势力亦要分区防守,此时的张居正颇有“羽扇纶巾”的风姿,从容镇定地调兵遣将,命蓟辽总督谭纶负责蓟北沿长城一带的关隘曹家寨、墙子岭、古北口、石城闸诸处;蓟辽总理戚继光负责马兰峪关、大安口等地;蓟镇巡抚刘应节独挡燕河城以东……
  一番精心部署之后,以往边防的死角统统消失,各路守军防区明确且能互相呼应。
  蓟辽以西的宣府除了加强防备,更注重先声伐谋。
  一般说来,敌军入犯蓟镇,京师告急,宣大督、抚必率大兵赶往河北怀来守卫皇陵,就连宣府、大同两位总兵也要带兵入关解围,这就留下两座空镇。
  王崇古依照惯例,已驻扎怀来,做好战争准备。大同巡抚方逢时认真分析敌情后,对此颇不以为然,他向内阁高拱、张居正二老以及兵部尚书力陈己见:北虏东犯,他们的营帐尚在云中、上谷之间,如果他们虚张声势引诱我兵全部东移,以尾为首,趁虚反从大同突然攻入,那么大同必危。如今督抚之兵已驻扎在怀来,大同总兵马芳之兵应该留在大同。等他们真的东犯,我们就直捣板升(今内蒙古呼和浩特),攻其必救。
  方巡抚精彩的军情分析赢得庙堂诸老啧啧称赞,张居正深韪其是,特意嘱咐王崇古协助方逢时谋划。
  西北边兵平时多驻扎在长城外的各个边台中,出击时往往集中起来。休战时,边台戍卒本以侦查敌情为职,不肖者畏惧强大的鞑靼骑兵,反而成为“双面间谍”,明军虚实动静,悉数为鞑靼知晓。
  方逢时深知其弊,他施展疑兵之计,把边台驻军全部撤走,佯装出一副进攻之势。
  鞑靼人发现明军尽撤敌台,而且马芳尚留在边关,既疑又畏,心想明军是要来反攻鞑靼,竟不敢靠近边台。
  方逢时知道俺答已然中计,更张捣巢之声,不战而屈人之兵。
  大同巡抚方逢时和蓟辽总督谭纶互为掎角,默契配合,不费一兵一卒妙解蓟镇之围,成就了近世罕见的辉煌战果,捷报传遍整个北京城。上至庙堂大臣,下至平民百姓,交口称赞两位总督是国家干将。
  恰恰此时,谭纶、方逢时之间的矛盾也渐渐浮出水面……
  在荣誉与奖励面前,谭纶、方逢时暴露出了名臣的另一面,他们互相诋毁,彼此争功。
  谭纶无视宣府牵制敌军,当仁不让地上疏请功,认为是自己和蓟州兄弟的拼搏,才换来今日的成功。
  方逢时当然不服,他看了谭纶的上奏勃然大怒,也奋笔疾书,大书特书自己的功劳,死贬谭纶及其蓟辽镇所作贡献。
  纸墨遮天,口水蔽日。
  这场纷争表面看来仅仅是谭纶、方逢时二人的私怨,实则显露出蓟辽和宣大两大唇齿相依重镇的隐约对立,如不尽早消除隐患,必然会影响帝国的长治久安。
  张居正耐心看着双方激烈的口舌之战,苦笑一番,方逢时、谭纶都是他平素敬慕的国家栋梁,疆场宁谧,国家无事,人臣并受其福,何必非要据为己功?
  张居正既赞赏方逢时先声伐谋之功,又肯定蓟镇足饷守卫之劳,正是两者联合才破鞑靼诡计。
  他劝说首先请功的谭纶采取高姿态,停止与宣府争功,同朝为官,要顾全大局,保存袍泽之谊。说着说着,张阁老竟亲自指导谭总督撰写感谢对方援助、检讨自身不足的奏文,他看来,这样自然会打动宣府人士,宣府也会为从前的激进言行心生愧疚。
  谭纶如是上奏,一场剧烈的边将纷争有效平息,方、谭二公亦由争功推过改为推功让过。
  祖孙反目——绝好的机会
  张居正等倾全力苦心经营北部边防,实施灵活的边防新政,他一面支持边将铸就巍峨的万里长城,一面在帝国的西北建立一座令百姓安居乐业的无形长城——封贡互市。
  而这十几年成功经营西北边防的契机,源于一个叫“三娘子”的女人。
  三娘子是蒙古族人,原名钟金哈屯,她从小钦慕中原文明,模仿汉人的行为举止、服装打扮。她机智聪明、美貌异常,明代史籍中称她“幼颖捷,善番书,黠而媚,善骑射”,可谓集美女、才女、侠女于一身。
  才貌双全的三娘子令俺答孙子把汉那吉神魂颠倒。把汉那吉的父亲(俺答三子)早逝,他在奶奶(俺答妻子)呵护下长大成人。成年后的他先娶了妻比吉,可又看中姑姑的女儿——表妹“三娘子”,热切渴望娶她为妻。
  不料把汉那吉的爷爷——老俺答也看上了这位亭亭玉立的姑娘,公然与孙子展开激烈争夺并取得最终胜利。爷爷竟然抢了孙子的情人,孙子忍无可忍,但又不是爷爷的对手。
  盛怒之下,把汉那吉率妻儿、奶公等人在隆庆四年(公元1570年)的深秋,冒着凌冽霜风,骑着十几匹鞑靼马匆匆赶到大同前线。大同官兵看到阵容不整的马队身无寸铁,绝非训练有素的蒙古骑兵,于是开门纳入。一问方知,这位十八岁的青年,竟是俺答爱孙把汉那吉。
  此事犹如平地惊雷,震动明蒙双方。
  远在京城的张居正听到风声,一面派侦使四处刺探情报,一面写信给当地督抚询问详情:“听闻俺答的孙子携十几人来降,是否真有此事?你们边关的统帅将,是亲眼见到了?他为什么来投降,这里的来龙去脉是否弄清楚了?这件事关系重大,希望你们尽快向内阁汇报。”
  几十年来,大明王朝与鞑靼人一直处于开战状态。按照惯例,明朝不能接受鞑靼降将。一旦接受,必会引发事端。
  大同巡抚方逢时以敏锐的政治头脑预见到“此奇货可居”,很是愿意收纳把汉那吉,但不敢擅作主张,立刻把此事转报给驻扎阳和的宣大总督王崇古,征求他的意见。
  王崇古出身于山西巨商家庭,有着商人机智灵活的大脑,又嗜读兵书,熟知兵略,早年抗倭立下赫赫战功。隆庆年间,正是由高拱、张居正力荐,他才担任防虏要冲的宣大总督。总督任内,他严申军纪,革除边关守将种种陋习。
  王崇古和方逢时同榜登第,军政工作上,两人有效配合,时人以“王方”并称。
  当方巡抚将把汉那吉来降之事一五一十报告给王总督后,他和方逢时站在统一战线,深知此事“虽若甚微,其关系华夷之分,实当慎重,始之不谨,将贻后艰”,耐心询问把汉那吉等人为何降明,吩咐边将优给衣食招待他们,并留在军中。
  这位蒙古籍的失恋少爷,一时之间摇身变为大明巡抚衙门的上宾。
  此举在当时并不被总督部下们看好,有部将谏阻王崇古:把汉那吉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鞑靼小子,最好不要接受他。
  激进的幕僚甚至建议,夷人全数斩首,挫挫俺答嚣张之焰!
  王崇古听了反对意见,颇不以为然:“天朝是仁义之邦,不可和夷人一般德行。”
  部下们面面相觑,搞不清总督和巡抚的心思,但看见他们如此胸有成竹,也不得不收回意见。
  经过几番深思熟虑,王崇古、方逢时认定把汉那吉作为一个俘虏,明廷留着他不失为与俺答交涉的重要筹码,巧妙利用他,必能扩大鞑靼内部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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