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已无张居正

第18章


俺答有时得寸进尺,贪婪之念日炽,制造摩擦侵扰当地百姓,明廷随即严令闭关闭市,直到俺答悔过自新,安分守己,才恢复关市。
  正如晚清思想家魏源在《圣武记》中盛赞:“高拱、张居正、王崇古,张弛驾驭,因势推移,不独明塞息五十年之烽燧,且为本朝开二百年之太平,仁人利溥,民到今受其赐。”
  和议互市,开辟了汉蒙间和平融合之新时代,西北边疆一带的人民再也不会遭受鞑靼铁骑的蹂躏,两族人民生产发展,经济文化交流频繁。那绵延的长城、高耸的敌台、雄伟的城市成为张居正经略北边的历史丰碑。
  
第六章 两虎相斗
  高拱扼徐阶,居正倾高拱,三人皆良相,而恩怨权势相轧如此。
  ——孟森
  敌乎?友乎?
  高拱、张居正这对刎颈之交曾经惺惺相惜,一度联手合作,击败内阁其他竞争对手,排除万难促成大明帝国和蒙古双方的封贡互市,开创了明蒙数十年的太平基业。
  好景不长,“名望相近则相嫉妒”,张高二人虽都是治世名臣,却也无法跳出这个怪圈。当时的有识之士,对两贤未能合作多有惋惜。
  高拱老乡马之骏在《高文襄公集序》中曾言:“隆万间,所称最名相二,曰高新郑公文襄(高拱,谥文襄),张江陵公文忠(张居正,谥文忠)。两公钟异姿,膺殊宠,履鼎贵之位,竖震世之勋,皆大略相同。第不幸而以相倾之材,处倾轧之势。以故袒文襄,则绌文忠;袒文忠,则绌文襄。然有识者恒致叹两贤之厄,何渠不涣枘凿,而埙篪之要,皆豪杰之致也。”
  张居正老乡李腾芳对两人评曰:“新郑、江陵两公皆负不世出之才,绝人之识。本以忠诚不二之心,遭时遇主,欲尽破世人悠悠之习,而措天下于至治。其所就虽皆不克终,然其所设施,亦已不可泯矣。独怪两人始相得甚欢,卒于相抵。”
  高张二人都无比忠诚,且身负奇才,励精图治,不幸的是,两人没能合作到底而沦为互相倾轧。
  权位的互相逼近是矛盾丛生乃至反目为仇的根源,明朝特有的内阁制度使内阁首辅与次辅虽然仅是一步之遥,权力地位却有天壤之别,而能当上次辅的,个个也都是人中龙凤,怎能坐看自己成为“行百里者半九十”的一员?
  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
  张璁、桂鄂之于杨廷和,夏言之于张璁,严嵩之于夏言,徐阶之于严嵩,高拱之于徐阶,一代代次辅无一不是经过你死我活的政治斗争才得以扳倒首辅,位极人臣。张居正和高拱,也概莫能免,二人的反目不仅是两位能臣之间人际关系的破裂,也是自从嘉靖中期以来内阁倾轧内讧的缩影。
  高拱、张居正二人心高气傲,个性张扬,才能一时瑜亮。强烈的权力欲,志向、性格上的相似点,注定他们无法在小小内阁中和平共处,更何况两者利益多有冲突,门生部下也时有交锋,他们两人的分道扬镳,冥冥之中早已注定。
  隆庆五年(公元1571年)的中后期,在两人表现得亲密无间时,罅隙已慢慢浮出水面。作为内阁首辅的高拱发现曾经的小弟羽翼渐丰,共事多年的经历让他深知张居正的秉性:劲气内收,貌似古井无波,一旦剑拔出鞘,必会给予致命一击。想到这里,高拱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心中暗起防备之心。
  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先前外敌当前,自当同心抗敌;现在危险解除,攘外之后必须安内,高拱是时候解决张居正了。
  高拱开始将焦点集中到张居正身上。大权在握的高首辅一向盛气凌人,从不藏蓄隐忍,每每有人忤逆,高阁老总是睁大两眼怒视对方,继而恶言不断,力求先声夺人。
  他虽然和张居正相互欣赏,但也只容许张以副手身份,俯首帖耳地协助自己。这当然是不甘人下的张阁老无法接受的。
  高拱再度入阁之初,事无巨细都要与张居正商量。这引得高党鹰犬眼红嫉妒,遂有人夸大其词在高拱面前挑拨离间:张居正所举荐的人才都被录用,外人看见了,怕会以为天下有张居正一人足矣,哪知高大人您的功劳呢?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高拱早就对张居正心存芥蒂,听到这句话后,疑心更是加重了,自此用什么人再也不和张居正商量。
  同样,在首辅充满怀疑的眼光中,张居正也开始自保反击,他索性放出话来:高拱擅权,用人唯私。
  如此蜚语相煽,两人关系的裂痕至此难以弥合。鹰犬们巴不得二人相争,好从中渔利,高拱门客为了讨好首辅大人,每天像贼般跟踪张居正,将其过失,哪怕是今天穿的衣服上有褶皱没有熨平,都一五一十地汇报给高阁老。
  其中,都给事宋之韩所做尤甚,他看准时机,一气呵成上千字的批张奏疏。无奈宋之韩不善保密,奏疏未及上奏,他的一举一动被同样跟踪他行迹的张门鹰犬告诉了张相公。
  张居正得知自己将临祸且不测,深沉稳重的他按捺不住心头怒火,径自来到高拱住处,开门见山向高拱表白:“高兄难道不顾念‘香火盟’旧情而要对付我?”
  高拱错愕:我即便有此想法,你又怎能抓住把柄?遂厉声反问:“是谁在暗中捣鬼,要弹劾你?”
  张居正:“你的门人宋之韩都已写好弹劾奏疏。”
  高拱这才明白宋之韩的大嘴巴坏了事,事已至此,怕是只能丢卒保车了,否则打草惊蛇,让张居正对己起了戒心,再想一举扳倒他可就难上加难了,于是道:“老夫立即制止他。”
  张居正得理不饶人:“既然是你的意思,又何必再制止呢?”
  高拱说:“老夫明天就将他赶出京城,以证明老夫清白。老夫绝无对付你的意思。”
  次日清晨,高拱入部,第一件事就是下调宋之韩到外省做参政以慰居正。宋之韩虽走,却把首辅与次辅的矛盾放到了桌面上,一群处心积虑挑拨离间的人看到了机会,开始变本加厉地在高阁老身边吹风挑事,此番吃了暗亏的高拱从此对张居正戒心倍增,再也不敢放松警惕。
  以张居正此时的实力,扳倒如日中天的高首辅颇需一番周折,但高拱的桀骜不驯与用人不端早已得罪了不少人,加之张居正当初放言“高拱擅权,用人唯私”,这样的舆论武器在抹黑高拱的同时帮张居正赢得了人心,他在朝中的实际威信已然超过高拱,胜利的天平已经慢慢倾向张次辅一侧。
  张、高二人在内阁平分秋色,当务之急是引进第三方力量以打破平衡。高拱推荐清心寡欲的浙江籍礼部尚书高仪入阁。隆庆帝听从师议,命高仪为文华殿大学士,入阁办事。内阁诸事仍由老高首辅主持,表面看来一切都很平静。
  高拱排除了内阁的对手,接下来要面对的就是谁来掌印内廷司礼监的问题。司礼监某种意义上代表监督皇权和控制政府机构,确保皇权利益不受侵犯。内阁发出的政令如果没有司礼监太监的配合就是一纸空文,就好比丫鬟拿钥匙——当家做不了主,满心抱负的高阁老觉得只有在司礼监安插自己人,才能政令畅通,大权牢牢在握。
  此时恰逢这一显赫的职位留下空缺,最有资格循序晋升的是冯保。冯保,河北深州人,嘉靖年间入宫。这个太监颇不简单,喜好读书,聪慧敏捷,在嘉靖时就凭借一手好字当上了司礼监的秉笔太监,崇祯年间太监刘若愚《酌中志》载:“冯保书法颇佳,通乐理、擅弹琴。”
  隆庆初年,冯保提督东厂兼管御马监,东厂是直接听命于皇帝的特务机构,重要性不言而喻。冯保以其超凡的能力深得皇帝信任,此时以秉笔太监掌印本是顺理成章的事。
  但高拱担心冯保势力过于膨胀,乘机抓住冯保小毛病处处钳制他,大力推举同乡——御用监的宦官陈洪,破格提拔本不称职的陈洪为司礼监掌印太监。
  陈洪比起冯保,才能上相差甚多,实在是扶不起的阿斗,没文化又没谋略,不久即因忤旨被罢斥。机遇再次降临在冯保面前,而高拱还不甘心,再次设置障碍抵制冯保,竭力推举尚膳监孟冲,让管膳食的太监掌大印。
  高首辅所作所为除了更加彰显自己“用人唯私”的恶名,也着实得罪了冯保。冯保为此怀恨在心,足智多谋的张居正岂能看不出这关节的奥妙?
  此时隆庆皇帝病危,高、张两大重臣的友谊也濒临决裂,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张居正和冯保结成了同盟。此时,张次辅的实力终于发展到足以和高拱一战的水平,双方摩拳擦掌,窥测对方,斗争一触即发。
  高拱门生首先发难,这次他没有直接攻击张居正,而是先敲山震虎,抨击与张居正关系密切的礼部尚书潘晟徇私失职,迫使潘晟致仕归家。张居正心里郁闷不平,但他保持了一贯的沉稳作风,沉默不语。
  紧接着,户科给事中曹大埜跳出来弹劾高拱的“十不忠”:皇帝身体不适,高拱却目无君父,言笑自若;负责纠察的言官大多是高拱心腹,遇到不利于主子的奏章,隐瞒不报;高拱开启贿赂之门,官员贪污枉法……
  曹大埜此人并不简单,“十不忠”的措辞虽然极尽夸张之能,但若细细品味,所提到的罪名也并非不实之词,而且列举的一些罪状还都击中要害。
  高拱是隆庆皇帝不可或缺的股肱大臣,想凭这样一纸疏文扳倒高拱,有点低估高阁老了,曹大埜是张居正学生的学生,此时跳出来打响第一枪不过是战略需要,全无胜算把握,且早已做好了被贬的心理准备,加之隆庆帝这时重病缠身,心境不畅,看了此疏自然是勃然大怒:曹大埜胡言乱语,给我贬出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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