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已无张居正

第21章


  这是他为政成功的基本要素,也是引起争议诽谤的源头。
  紫禁城内的“刺客”
  万历元年(公元1573年)正月,正是喜气洋洋过新春的时节。然而,乾清门中,一起扑朔迷离的王大臣闯宫案,给新皇帝登基的第一个春节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影,也给新上任的首辅带来莫大的困扰。
  主人公名叫王大臣,并非朝廷大臣,姓王名大臣而已,不过是一位小逃兵。事发当日清晨,年仅十岁的万历小皇帝起个大早,在宫中四处散步,当他走到乾清门时,突然,一名宦官打扮的男子仓皇而过。
  年幼的皇帝察觉到此人来路不正,两眼一亮,大喊:“站住,你是什么人?”
  王大臣听人家喊他,更加害怕,脚底不停,头也不回地径自往前跑。
  小万历见势更为恼火,吩咐身边侍卫:“快逮着他!逮着他!”
  两旁侍卫立即将之拿获,当场搜身。不搜不要紧,一搜吓一跳,他身上竟然藏有刀剑各一把,令所有在场人员目瞪口呆。
  万历改元,百废待兴,竟有人持刀剑闯入紫禁城,真乃不祥之兆。一时人心惶惶。朝廷为安抚人心,将王大臣移送东厂,严加审讯;同时敕谕兵部、督察院:严厉督率巡捕、巡视等官员,立刻驱逐尽绝潜住京师的四方无籍之人,地方邻里有容隐不举的,一经发现严厉制裁!
  为加强防备,内阁又颁布门禁七事:禁穿道,制面牌,重换班,清包占,悬赏罚,查内属,重事权。
  王大臣虽只是一游手好闲的逃兵,但也颇有来头。他是首辅心腹戚继光将军麾下的一名逃兵,这给将相二人都蒙上了深深的阴影。
  张居正获悉后,第一时间与冯保沟通:事关蓟辽行伍,不宜涉及手握重兵的边防大员戚继光,以免影响国防。
  他随即代皇帝票拟谕旨:着令冯保鞫问,追究主使之人。
  冯保绝不是省油灯,一个歹毒诡计涌上心头,他又想起了待在河南老家且与其积怨已久的高拱,欲利用此案彻底打倒高拱,诛灭高氏全族。
  冯司礼监手拿圣旨,亲自到东厂审问。他关闭门窗,屏退左右,悄悄地对王大臣说:“你想死还是想活?只要你听我的,说你是受了高阁老之命行刺皇上的,那我保你一生荣华富贵。否则,呵呵,后果很严重。”
  他随即嘱咐心腹辛儒与王大臣共处一室,精心编织这个瞒天大谎,教他高拱指使行刺的具体口供,在公开审讯时一定要供认:高阁老家人李宝、高本、高来是同谋。
  为配合王大臣的口供,冯保派东厂校尉前往河南新郑,捉拿高府家人,以定高拱之罪,一时舆论哗然。
  嘉靖以来的首辅,除了李春芳,无一例外地晚景凄凉,不是被杀就是被禁锢乡里。张居正模糊不清的态度加剧了外人恶意的揣测,越来越多人把怀疑的目光投向新首辅,觉得他有心除掉曾经的劲敌,谣传本案是张居正与司礼监太监冯保联合,置前首辅高拱于死地。
  一时间,朝廷上下议论沸腾,传播中外,甚至引来朝鲜使者的高度关注。
  太仆卿李幼滋见状坐卧不安,作为张居正的好朋友兼儿女亲家,拖着病体赶往张府,责问张居正:“首辅为什么做这种事?”
  张居正迷惑不解:“我做了什么?”
  李幼滋道:“朝廷捉到乱闯宫门的人,您下令追查幕后主使,现在东厂声称主使就是高阁老。将来人们肯定把陷害旧僚的罪名算到您头上,到时候您如何辨解?”
  刚送走了李幼滋,张府就收到首辅挚友陆光祖的急信:“此事关系重大,希望相公能竭力挽救。万一不能保全旧相,相公虽有苦衷,恐怕也有苦难言。我为此事忧心忡忡,夜不能寐,我与相公深交已久,所以才敢冒昧相告,并不是为了旧相高阁老。”
  在朝的吏部尚书杨博、左都御史葛守礼也按捺不住心头焦慌,共同走访张居正,为高拱申辩。张居正听着二老的慷慨陈词,沉默不言,良久怏怏不乐道:“我素来敬重二位,可为什么你们认为是我要害高拱呢?”
  杨博说:“我们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现在除了先生以外,无人能救高阁老!”
  张居正面色愈加严峻,陷入深深的沉思。二位大人来意已明,他们退到一旁悄悄地观察首辅的神色,不知首辅的沉默到底是凶是吉……
  张居正认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之前之所以沉默,无非是想撇清王大臣与爱将戚继光和自己的瓜葛,但现如今若继续沉默下去,失去的就可能是自己多年积攒下来的政治声望,两害相权取其轻,张首辅下决心要雪高拱冤屈,迅速上疏制止:“要是追查过急,恐怕会波及无辜,有伤天地和气。”
  一纸疏文远远不够,万一政治同盟冯保执意咬定高拱不放,株连蔓引,一发不可收拾。这怎向天下苍生交代?又怎样面对昔日的知己?但如若因此与司礼太监交恶,未来的改革之路便横生困阻,如何才能既救得高拱,又不得罪报仇心切的冯保,成了张居正面前的一道难题。
  焦虑中,张相爷想到一个有能力解决困局的最好人选——刑部主事郑汝璧。郑汝璧初入仕途就以出众才华受到张居正器重,张居正找他来一同谋划。小郑机警,拍拍胸脯向首辅担保:“这事不难,我心中自有办法。”
  张居正半信半疑地看着信心十足的小郑,苦思冥想,指令耿介正直的锦衣卫左都督朱希孝等官员去东厂,会同冯保一起会审王大臣案,希望德高望重的朱都督能主持公道,牵制冯保。
  荒唐的审判
  复审那天原本风和日丽,朱希孝一到东厂,忽然间乌云滚滚、狂风阵阵,紧接着就风雨交加。
  东厂的问刑官白一清看到这种天象,对两个问刑千户感叹:“天意如此,高阁老是顾命元老,此事本捕风捉影,勉强诬陷,我辈都有身家妻子,他日难免杀头之祸。二位受冯公公厚恩,当向冯公公进忠言才是。”
  复审开始,法官、陪审、犯人各就各位,这时,本该严肃、庄重的法庭,居然上演一出闹剧。在正式审问之前,犯人要拉下去先揍五百大板,这叫“杀威棒”,先杀杀犯人的锐气。
  闹剧就此开场:王大臣一看自己尚未供述,就要先莫名其妙地挨顿毒打,张嘴就嚷:“不是许我官做?怎还打人?”
  高坐堂上的冯保一愣,定了定神,赶紧转移话题,大吼:“王大臣!谁主使你进宫行刺皇上?从实招来!”
  王大臣挣扎着大吼:“就是你主使的!你怎又来问我?”
  那边冯保还在硬撑着审问:“我问你,昨日你还说是高阁老命行刺皇上,今日为什么要翻供?”
  王大臣一句比一句狠:“那些话都是你教给我的,我怎么可能认识高阁老?”
  朱希孝见状不妙,担心王大臣激动之下,把隐情和盘托出,厉声喝道:“这奴才,连问官也攀扯,一派胡言,只该打死。”
  又对冯保说:“冯公公,这厮精神错乱,胡言乱语,不必问他。”
  在一片尴尬声中,会审草草收场。
  冯保恐怕事情败露,正好此刻,刑部主事郑汝璧如及时雨一般出现了。他把王大臣引到隐蔽处,把他的舌头剪掉。次日会审诘问,王大臣含糊不复能语,把真相永远闷在了腹中。
  不到两个月,王大臣就被正法处死,此案不了了之。高拱一家得以保全,善居乡里;他的门生故旧被震慑而有所收敛。一场可能导致无数人头落地的悲剧被扼杀在萌芽期。
  闹剧戛然而止,大家的议论却从未停息,不少人指责张居正幕后操纵,以图杀人灭口,永保相位;也有认为张相同情高阁老,摒弃恩怨,援手相救。
  明熹宗天启年间(1621-1627年)大学士朱国祯曾这样描述,王大臣一案,高拱说是张居正借此陷害他;张居正又称是自己息事宁人解救了高拱。
  抛开恩怨的双方,真相到底如何?不妨翻阅最权威的第一手官方文献《万历起居注》:“至是,罪止一身,余无所问,中外之人背始贴席,咸翕然颂上仁恕,而归辅臣保护之力焉。”认为是皇帝的仁慈和辅臣的调护,及时制止了悲剧发生。
  目睹此事全经过的申时行、于慎行等朝廷高官也一致认为,冯保害人,张居正不计前嫌救助高拱。只是闹剧之后被别有用心之徒给越描越黑,最终演绎成了张居正心狠手毒害同僚,阴谋未遂转向虚心假意伸手援助的骇人戏剧。
  再来看看受害者高拱,却丝毫不领情,毕竟这位叱咤一时的悍相连受打击,或许他想起年轻时自己对张居正的赏识换来的却只有失望,始终无法原谅他,在其回忆录《病榻遗言》中痛骂张居正是“阴倾害而阳保全,又做师婆又做鬼”的奸人。
  平心而论,张居正与高拱一时瑜亮,他们之间既存在你死我活的权力斗争,也确有惺惺相惜的一面。否则,以张居正炙手可热的权势,置高拱于死地易如反掌。
  张居正诚心托仆人将玉带、器币、杂物等价值千金之物送给高拱,安慰高拱不要担惊受怕。
  这或许是政治作秀收买人心,或许是念及旧情加以援手,但考察历史人物只能以实际行为为准则,高拱与张居正的恩怨,最终定格于此。
  与太监的相处之道
  轰动一时的王大臣案以王大臣的死草草结束,宫府重新回归平静。
  张居正以政治家的敏锐头脑认识到,权力之路有如河流,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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