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已无张居正

第22章


今为首席大学士,明天就可能沦为阶下囚。在君主专制体制下,若想保全身家性命,进而大展宏图,关键在于皇帝的支持。
  十岁的小万历生于深宫,长于妇寺,懵懵无所知。孩子眼中,母亲永远是最牢固的依靠,皇上年幼,皇太后作为最能影响小皇帝的人,自然曝光于政治舞台。
  皇室妇女,多和太监接近,太监往往成为沟通内宫与外廷的桥梁。
  张居正如今的上司是两宫太后,两宫太后的军师又是大太监冯保。前任首辅的黯然落幕,与他那句“哪有十岁天子能裁决政事的”不无关系,根本在于他失去了后宫与大太监的支持。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从张相坐上首辅宝座的第一天起,他就努力拉拢好以冯保为首的宦官集团和李太后等人的后宫这两股势力,为己所用,以实现心中的改革蓝图。
  冯保长期侍奉李贵妃母子,小皇帝的坐朝都由他携抱,小皇帝亲切地称其为“大伴”,深得太后和皇帝宠爱,可谓内廷心腹之臣。
  宦官身体有残缺,权势却炙手可热,他们在政务上对内阁多有牵制,内阁大臣稍不小心,就会因得罪太监而身陷奇祸。远的不说,就看张居正的老师徐阶、政敌高拱,无一不是与太监关系紧张,渐渐被边缘化,最终从政治舞台上落幕。
  张居正清楚太监这股势力的可怕,尤其本朝太监能量巨大,和冯保结盟,控制好宦官这一派政治力量,对双方都有利;若是控制不利,跟冯保互相斗争,于万历新政有百害而无一利。
  张居正积极与冯大太监结好,给他必要的尊重和迁就,换得冯保的配合支持。当然,讨好太监也是有底线的,那就是要他们安分守己,少干预朝政,不反对改革,以此控制腐朽的宦官势力。
  冯保胸无大志喜欢挑事,他代表皇室去郊外祭陵时,耀武扬威,忘乎所以,走皇帝走的道,行皇帝才能行的礼仪,遭到多人弹劾。
  张居正知道即使因此反对冯保,无非是在内阁和司礼监之间平添障碍,因此他没有公开处置冯保,只是私下告诫他要收敛,注意形象。
  为了随时掌握宫中府中最新动态,以便自己准确及时地做出决策,张居正甚至吩咐自家仆人游七和冯保家仆徐爵结为兄弟,方便两家主人联络。
  冯保飞黄腾达了,要在故乡深州建坊,光宗耀祖。大太监兴土木,于情于理都极为不妥。
  但张首辅出于笼络冯保的需要,拍手支持。他嘱咐保定巡抚孙丕扬代为筹划建筑。孙丕扬在晚明也是个风云人物,当初因得罪前首辅高拱罢官而去,多亏张居正重新起用于废籍。对首辅怀有知遇之恩的孙巡抚生性倔傲,在此事上严词拒绝!
  冯保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冷水,心中郁郁不乐,孙巡抚深知此举也会引来首辅的不悦,便引疾辞职。
  既然别人不肯出力,冯保便自建生圹(即生前预造的坟墓),张首辅亲自作《冯公寿藏记》,称颂他仁智忠远,措辞肉麻至极,借此转移冯保注意力,让他自寻乐趣,不要插手政治。
  在有气节的士大夫眼里,堂堂一国相君竟然为了一时权宜,不惜巴结太监,无疑可耻可恨,张居正却对这种风言风语一笑而过,因为他知道,既给甜头又能有效控制,才是对付心思复杂的冯保的上策。
  有明一代太监种类繁多,中央有司礼监,地方还设有镇守、守备太监。所谓镇守和守备,本是武将职衔,随着宦官权势的膨胀,各地的镇守、守备逐渐由太监把持。
  镇守太监们仗着自己远离京师,天高皇帝远,往往越出军职,插手地方事务,俨然雄踞一方的土霸王。
  嘉靖初年,小皇帝锐意进取,一度裁革镇守太监,但不久又死灰复燃。张居正当国,内侍请求恢复各地镇守太监,一向反感宦官参政的相爷当然很不乐意。
  张居正碍于人情又不能当面跟内侍撕破脸皮,灵机一动,计上心头,煞有介事地告诉前来传话的太监:“国家正值多事之秋,正需要各位担当镇守重任,阁下等挺身而出,精神可嘉啊!听说最近陪都南京一带盗贼猖狂,十分难治理,各位可要小心呀。”
  小太监被相爷一番说辞吓得开始动摇,他们无非想到地方作威享福,哪有本事安绥靖边,真的遇到战乱,最先投降叛变的恐怕就是镇守太监。
  冯保听说此事,也及时阻止了小太监们的无理要求,小太监从此安分守己。约束别人不难,可冯保自家后院偏偏也着火了,他侄子冯邦宁为非作歹,殴打平民,触犯大明律法,闹得满城风雨,路人议论纷纷。主流舆论认为,冯邦宁有叔叔冯保做靠山,定能逃过一劫。
  面对巷议之口和政治同盟,张居正必须拿出平衡之策。如果此事不严肃处理,后果是政治威信的破产,而且会坐实他勾结宦官的罪名;如果为了名声屈从舆论从重处罚,冯邦宁又没犯滔天大罪,见识过王大臣案的张居正,自然了解冯保睚眦必报的性格,犯不着冒这个风险。
  张居正的最后选择是把冯邦宁革职为民后杖打四十大板,并通告冯保严格家教。这个通报,既能敲山震虎,让别的官员知道约束子弟;又顾及冯保颜面,给人留下了司礼太监以身作则不包庇亲属的美好形象,更何况打板子这样人治性质的处罚,不比充军发配,执行起来回旋余地极大。冯保也是政坛老手,对张相的一番苦心自然了解,从此严格约束家人,禁止他们凭借己势作威作福。这场风波就这么在张相的周密安排中落幕了。
  尽管如此,世间依然有传闻说张居正对冯保卑躬屈膝,每次投递给他的揭帖都自称“晚生”,明末杨士聪不以为然,认为此说必是反对派的肆意诽谤。
  知父莫若子,在张居正儿子张懋修眼中,父亲绝非谋权固宠而讨好冯保,相反,他劝导冯保行善,注重名节。欲行大政就必须宫府一体,相互协调。苦心国事之人自然理解他的一片苦心。
  其实,宦官与明朝文官无他区别,人品层面也是参差不齐,不宜一概而论,冯保作为宦官中的佼佼者,如果简单认为他只是一个阿谀奉承、仗势欺人之徒,也略显偏颇。太监不乏名垂青史的,如汉代吕强、北齐田敬宣、唐代杨复光、宋代邵成章及明朝郑和、怀恩。
  冯保了解国家典章制度,熟读经史,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如此才华横溢,完全可以做个好太监,留份正气在人间。
  冯保也颇识大体,一贯支持张居正的各项施政措施。同时,张居正还通过冯保挟制、约束其他太监,在推行内外政令时,太监不敢有丝毫阻挠,“宫闱之内,蔼然如春,肃然如冬”,得以顺利进行。
  明天启年间,人们回忆起万历初年的和谐景象,司礼监王安希望能效仿皇祖初年张居正与冯保“内外夹治,宫府一体”模式,劝导内阁大臣刘一燝、韩矿效法张居正,他效法冯保,共同革新朝政。站在一旁的孙承宗颇为认同。
  尽管张居正拉拢太监屡屡遭受当时清流和后世文人的诘责,但身在最高权力场中的有识之士也逐渐明白他的良苦用心,乃至后世官员要效仿他,联合强大的宦官阶层共同刷新吏治、整饬法纪,由此也见得张居正驾驭权珰的高超手腕。
  男人背后的女人
  张冯二人的政治结盟,归根到底是皇权之外的权宜之举。作为权力三角的最重要一极,代行皇权的正是万历生母李太后。说到李太后,《明史》中虽然有她的本传,但到底叫什么名字却无明文记载。野史和民间传说补充正史缺疑,说这位李贵妃名为李彩凤。
  隆庆正室陈王妃只生过一个女儿,可惜没多久就夭折了,隆庆登基前,封李彩凤为才人;登基以后,陈王妃成为陈皇后,李才人升格成李贵妃。
  隆庆皇帝短暂的一生只有两个儿子,还都由李彩凤所出,李贵妃的地位可想而知。好在她在宫中并不因此恃宠耍威,不论隆庆生前死后,对陈皇后始终毕恭毕敬,在众人口中风评颇佳。
  她严格约束自我,爱护教育下一代。
  在嘉靖帝去世之前,隆庆帝的太子地位风雨飘摇,李贵妃曾与儿子共同度过一段饱受歧视的艰难岁月,万历帝一直对母亲心怀感激爱戴之情,也畏惧母亲威严,所以他亲政之前,凡事听从母亲指挥。
  父母是孩子最好的老师,如何把小万历培养成一个治国安邦的好皇帝,一直是李彩凤的心头大事。她不辞辛劳,以身作则,从生活的点滴做起,为孩子树立一个好榜样。
  李彩凤出身泥瓦匠之家,幼时生活贫寒,深知民间疾苦,她不像慈禧太后或武则天那样天生有着对权力的渴望,而是慧眼识俊才,把一切国事都托付给忠心耿耿的大臣。
  赶走高拱之后,“主少国疑”的危难之际,李贵妃于情于理都急需一个政治上和心理上的双重依靠。正是在这种需要下,一位英俊有为的可靠男人走进了她的世界……
  皇帝死后,按照宫廷礼仪,先皇之妻就成“皇太后”了,李贵妃是万历生母,她现在也可以称皇太后。但正妻和贵妃的差距在于,陈皇后作为隆庆的原配,在皇太后称号前可以加两个尊字,比如陈皇后叫仁圣皇太后,而李太后不是原配,虽可称皇太后,但前面不能加“仁圣”这样的尊字。
  万历皇帝是李太后的亲生儿子,李太后地位不在陈太后之下,而且两宫太后情如姐妹,她却不能享有同等待遇,这令李太后颇为不悦,终日侍奉在她身边的冯保也无法接受。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