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已无张居正

第23章


  可礼部毫不让步,固执遵守旧制。
  张居正看见这个困局,也认为称号问题不是原则问题,政局的稳定,各方的和谐共处才是关键。他力劝礼部尚书潘晟解放思想,放下包袱,破例给两宫太后同时都加了尊字。
  经过多方讨论,终于有了结果:陈太后叫仁圣皇太后,李太后就叫慈圣皇太后。
  历史上不乏有人批评张居正是喜结后宫、谄媚邀宠的佞臣。其实,李太后作为帝制皇权的最高代表,权力凌驾于法律制度之上,即使礼部一时可以以祖宗成法搪塞,但若上位者真有此意,让十岁的小皇帝降一道圣旨也不是不可,如果真到那个地步,无疑给文官与皇帝之间徒增裂痕,对双方全无好处。张居正能审时度势,在危机之前劝说礼部顺应上意,也仰仗于他高度的政治敏感性和洞察事物根本的强大分析能力。
  张居正给李太后上了尊号之后,李太后很高兴,这给两人长达十年的合作打上了融洽基调。
  李太后笃信佛教,喜做功德之事。京师内外大修大建寺庙梵刹,耗资颇巨,多为无用之费。佛教劝人为善,一般人信佛有助于维护社会秩序,塑造良好风气,但对于李太后这种高高在上的“国母”级的人物而言,这种兴趣爱好远比铺张浪费还烧银子。
  南北朝梁武帝崇佛,国家财政为之一空。现在李太后有这种宗教爱好,自然少不了铺张浪费,张居正总管内阁事务,看见这样大的支出不禁眉头紧锁。
  张首辅当然不愿动用国库的钱财满足李太后的私人爱好。可太后张口要钱,不给也是藐视皇权,为了维护李太后必有的尊严,张居正创造性地把本属于皇室采购中心的宝和店划归李太后的名下。
  宝和店非同小可,它是皇店,只有国亲国戚才能在此生产经营,主要管理皇产和皇室的财政出入,独立于国家财政之外。这等于把皇帝口袋里的钱放到太后口袋里,而且自负盈亏,李太后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尽管没要来国库银子,却意外得到个“生金蛋的母鸡”,花完了宝和店的钱也就不好意思张口再要。
  这样,既一劳永逸地解决了李太后用于宗教爱好的开支,又不影响国家的财政状况,可谓“双赢”。
  李氏相继修胡良河、巨马河两座桥,还建立多座寺庙,每处工程完工,张居正都写碑文赞颂太后仁义善良,为万民之表。文才斐然的他写出的文章自然深得太后赏识,而且首辅写碑文,太后面上增光,张相以应酬性的碑文换来李氏在政治上的支持,不可不谓之高明。
  张居正与小万历间情同父子的师生关系,作为家长的李太后与张先生之间也就有一层独特的关系,历来众说纷纭,民间就有“黑心宰相卧龙床”的传说。其实,明代宫禁之严,远非民间艺人所能想象,张居正哪有机会轻易进出宫闱并越雷池一步。
  几何图形里,三角形最为稳固。张居正、李太后、冯保,这个政坛“铁三角”的默契合作使万历初年的政局很快稳定,实现了“宫府一体”的和谐景象。
  
第八章 强人的治国术
  我皇御极之始,郊庙必亲,朝讲日事,用人未必贤而必才,行政未必平而必勤,庶官思奋,百废俱修。国有余粟,民有余食,熙熙恬恬,亦一时之盛。
  ——李三才《历陈国势病由疏》
  明代三百年富强,未有如江陵时。
  ——孙奇逢
  励精图治
  经过二十多年的艰苦奋斗,张居正秉国之钧,气势迥山岳,士大夫们无不心驰神往,中外相望其风采。此时的张居正志得意满,然而审视帝国四周的环境,令人不寒而栗,他接手的是一个百孔千疮的烂摊子:社会矛盾尖锐复杂,行政效率低下,贪官污吏横行,朝纲不振,国库入不敷出。
  许多管事官员,就像坐在不停下沉的破船上,时刻担心会被淹死,又想不出良方自救。天天计算着自己何时可以升官或调离,好把破船“送给”继任者。这艘破船就在一个个继任者的不断交接中,不断破败,不停下沉……
  政治家与官僚最大的区别就是政治家富于理想,以天下为己任,杰出的政治家更是能将满腔热情,灌注于自己的智慧中。
  张居正少时便有“毅然欲振天下之衰”的宏伟志向,激流汹险的官场,没有磨平他性格的棱角,蹉跎岁月的流逝没能磨灭他心中的热血激情。现在大权在握,迎着官场的无际黑暗,张居正默默拔出磨炼数年的治国之剑,勇敢出招。刚坐上首辅宝座十七天的他,就代小皇帝起草了登基二十五天以来的第一道戒谕,明确官员职责义务,在百官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戒谕先分析国内严峻形势,指出士风浮薄,官场腐败,奸人投机倒把,邪党蛊惑人心,庙堂上下受恶恩仇,混杂交错,朝廷威福大柄,徒为大臣报恩报仇的资本。然后严正申明:皇帝初承大统,已深切洞察弊源,丞欲芟除。从今以后,人人都要纯洁身心,恪恭职守,不得欺君罔上以行私,不要随波逐流,不可肆意妄为以乱朝政。内政大学士要协恭和衷;吏部大臣当虚心鉴物;内外堂官,人人都须各分猷念;科道官个人都要公是公非,直言敢论。总之做大臣的要有正色立朝的风范,做小臣的应有退食自公的气节,努力使朝清政肃。
  文武百官聚在太和殿下,恭听新皇帝第一道戒谕,戒谕恍如黑夜中的耀眼极光,威焰逼人。诏下,百官惕然,知道新朝天子要在师相的辅佐下整刷朝纲,一时无不尽职尽责,朝政果然焕然一新。
  户部尚书王国光统筹安排各个粮食渠道,将粮食出入大权牢牢地掌握在国家手中,有效缓解了粮食紧张问题。他还别出心裁地设立“坐粮厅”,专门督办军粮,大大方便了诸军,又将散隶诸司的全国钱谷归并,减少了不必要的浪费。
  工部尚书朱衡对黄河治理发表见解,指出茶城(疑为今江苏徐州垞城)以北,当防黄河之决口而入,茶城以南,当防黄河之决口而出,自茶城至邳州、宿迁一线,高筑两堤,宿迁至清河尽塞决口,则河患可纾。
  兵部左侍郎汪道昆巡视蓟州、辽东;兵部侍郎协理京营戎政王遴巡视陕西四镇;兵部右侍郎吴百朋巡视宣府、大同、山西(亦称太原镇)三镇,订立粮饷、险隘、兵马、器械、屯田、盐法、番马、逆党八规以考核边臣。
  内阁大学士们抓紧修纂先朝实录、确定经筵讲官人选,为小皇帝编纂了图文并茂的皇家教材《帝鉴图说》……
  万事开头难,无论怎么说,这个头,张首辅开得不错。
  张居正并没有因这点成绩而骄傲,他清醒地认识到一些官场老油条只不过看见新天子新首辅,装模作样烧几把火,到后来还会原形毕露。没有彻底的人事洗牌,官僚系统迟早还会回到扯皮推诿的工作作风上。
  官僚系统人浮于事,正是帝国病入膏肓的症结所在。如何解决这个问题?一剂名为综核名实的良药在张首辅脑中渐渐成型。
  “一个好汉三个帮”,完成改革大业,需要一批志同道合者与自己一道披荆斩棘。对追随者的最低要求,就是要有良好的工作能力和办事效率,严峻的现实已不允许张首辅选取人才从零培养,当务之急是从现有朝廷官员中遴选出合适人才,并将他们安排到最合适的岗位上发挥其才。张居正不失时机地打出“考成”牌,批量制造自己需要的改革良吏,并对帝国庞大的官僚机构去芜存菁。
  药方已有,接下来就是设法获得皇帝的支持和文官集团的配合,继而推广执行。虽然“考成法”是张居正的天才之举,但张相公为了说服万历皇帝,着实下了一番工夫。
  在儒家思想的浸润下,十六世纪的中国传统政治中的士大夫对改革有着近乎偏执的排斥,而对祖宗成宪怀抱着奇特的迷思。
  祖宗在古人脑子中占据至高无上的神圣地位,变法恳切地呼吁革新,革新就不可避免地与“祖宗成法”相抵触,积淀着的历史成了现在、甚至未来的沉重羁绊。“祖宗成宪”曾无数次指导人们行动,而后来者尝试与之割离时,那长久的牵绊成为时代的剧痛。
  这也许就是古老帝国变法革新时,步履维艰的尴尬。当年王安石变法,遇到最大的一个问题就是官场上下对新法的自觉抵制。王安石毫不畏惧,喊出一句惊天动地的名言:“天变不足惧,人言不足畏,祖宗之法不足守!”
  天不作美。
  老天爷偏偏大动肝火,降临天灾,反对派一起责骂王安石是罪魁祸首,既然天变足以令人畏惧,他的“祖宗之法不足守”更使得王安石成为官场的众矢之的。
  改革变法在中国传统文化环境里显得尤其艰难,真想打破祖宗成法,还得回归祖宗成宪,从故纸堆中找到证据,一来让改革顺利进行,二来也为改革者自己寻找理论靠山,以此对付反对者。
  最经典的案例要数清末康有为、梁启超等人发动的戊戌变法。
  康有为借“孔子改制考”干了件挂羊头卖狗肉的事,而这狗肉才是真正有料的东西,时人只奔着“孔子”去围观,却在不自觉中接受了“君主立宪”的先进思想。
  明代的绩效制度
  万历元年冬,张居正奏上著名的《请稽查章奏随事考成以修实政疏》,正式向万历帝提出推行考成法。
  只有改革官僚体制,才能解决政治、经济和军事等一系列问题。张居正抬出太祖皇帝朱元璋:“臣稽考《会典》,观昔高皇帝鸿图远谟,定考成之法,明确易行,又可督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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