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已无张居正

第24章


今官场弊积重难返,有违《会典》成宪,非恢复祖宗旧制不可。”
  考成法“月有考,岁有稽,不惟使声必中实,事可量成,而参验综合之法严。即建言立法者,亦将虑其终之罔效,而不敢不慎其始矣”。这是一套严密的官僚考核方法。
  通俗说来,考成法规定办事时效,建立监督网络。从中央到地方各级部门都要“置立文簿,每月终注销”。每事定出完成期限,逐月逐季逐年检查,作为考核官员优劣的标准。这样就形成了一个考成系统:内阁稽查六科,六科稽查六部、都察院;六部、都察院稽查巡抚、巡按,借以指挥整个官僚系统的运转。
  吏、户、礼、兵、刑、工六科是这个系统中最关键的环节。六部各设给事中,辅助皇帝处理章奏,稽察驳正六部过失。
  六部尚书是二品大员,六科都给事中仅七品小官,但对六部的封驳、纠劾权却操在六科手中。
  以小官箝制大官,以六科监察六部,这是明朝的创制。张居正创造性地扩大六科职能,使事权最后集中于内阁。
  外壳不变内部变,机构不变职能变,张居正巧妙高举“祖宗成法”的大旗,免去保守官僚毫无意义的议论纷争,把改革阻力减至最小。
  万历小皇帝完全支持考成法的推行:“爱卿的设计非常好,事不考成,怎知绩效?奏准!”
  皇帝批准后,大权集于内阁,政令必责实效,从六部到地方政府,办理公文,必须按时查考,以求法之必行,言之必效。
  考成法刚刚颁布一个月,兵部就率先响应。
  兵部尚书谭纶乃张居正一手提拔的国家重臣,对考成法的实质了然于胸,他率领兵部同僚不辞劳苦地清理大小未完成的任务,一一订立完成期限,登记在两本青色的小册子上,一本送往兵部,一本投向内阁。
  兵部给大同都督王崇古等人郑重下达五年内修理大同沿边墙垣,三年内修理好浑源右卫工程,两年内修理好广灵、威远工程的任务,违期必究。
  王崇古雷厉风行,仅仅用了六个月,就顺利完成宣府一带边墙、城堡、墩台多项工程。
  消息传到京师,朝臣大喜,张居正看到兵部如此认真贯彻考成法,很是欣慰,嘴角露出少有的微笑,他拟票嘉奖他们:
  “原总督王崇古,总督侍郎方逢时,巡抚副督御史吴兑赏赐银币有差,吴兑提薪俸一级,钦此!”
  在兵部的积极带动和边帅的同甘共苦下,考成法很快在整个帝国推广开来,其他部院衙门亦效仿兵部。
  考成法实施以后,数十年废弛的政治逐渐得到改善。
  史称,考成法“如疾风迅雨,虽万里外,朝下而夕奉行,无所不披靡”,“自是,政体为肃,一切不敢饰非”。
  明史专家黄仁宇先生曾在著作《万历十五年》中感叹,考成法使“帝国官僚政治的效率达到了顶点,标志着那个时代在中国社会政治传统束缚下人力所能做到的极限”。
  任何一制度,绝不能有利而无弊。
  考成法并非十全十美,综核吏治、严格行法颇有矫枉过正之处。
  阴险狡诈之徒总能找到法律的漏洞以投机钻营、陷害善类。
  沂州知州沈应科聪勇仁孝,所治之处的百姓莫不对他感恩戴德。入职三年,按例自己先上陈述职报告,然后由布政使、按察使二司进行考核,再送往吏部复考。
  无奈布政使与沈应科有隙,故意扣押他的公文,足足扣了十天才送到吏部。这在以往或许还能通融过关,不巧此时全国上下都在狠抓吏治,公文耽误一天就不能通过考核,遑论十天,最后的结果是降级处分。
  山东巡抚李世达不忍得力助手被人诬陷,专门找到首辅求情,说他工作认真努力,拖延公文的责任不在于他,况且他又出自相门,相公大人大量就宽恕他吧。
  张相爷固执地坚持原则,沈应科依然没逃脱被贬官的恶运。
  鉴于考成法中,升迁与政绩挂钩,一些官员为了向首辅邀功,奉行太过,每每给下属下达过高的目标任务,不能按时完成规定任务就会遭到严厉惩罚,导致官员工作压力巨大,催征过急,人心惶恐不安。
  张居正的论学好友胡直进京汇报工作,临走时专门拜谒首辅,提醒他:“以相公的才干,辅佐幼主实在是游刃有余的,只是如今的一些庸官为求高升,只顾眼前的政绩,一味劳民伤财,长此以往,于国家于民必酿大害。”
  这个问题,张居正自己也有所觉察:近来因实行考成之法,执事官员惯于降罚,不分缓急轻重,一概从严从重惩罚。
  户科给事中萧彦不失时机地奏上一本,他从民生出发,认为以催科多寡作为考核官员政绩的标准,有损民力,提出“宽一分,民受一分之赐”的建议,获得批准。
  在浮竞之风盛行的晚明,考成法的出现令人事变动更加频繁,地方官因其地位低,各怀五日京兆之心。他们不安其位,视官如传舍,根本不安心工作。
  吏科左给事中张楚城针对这一弊病提奏请施行久任之法:
  张楚诚认为,所有官员的提拔,必须有量化的标准,知县、知州都必须任满六年才能升任上一级行政管理岗位,布政使、按察使、布政使参政、参议等官员要任满三年才能从副职提拔为正职。在这样量化的升职周期内,如果有官员才能不适合所在岗位或不适合所管地区,经抚按官查实后,可以更调岗位及地区。
  这种想法和张居正的用人理念不谋而合,张相一向认为如果官员任期太短,必无善政,给他们充足的时间熟悉政务、尽心职守,才有可能在任期内更好地治理地方事务,并发现优秀的人才。“官员不久任,更调太频,迁转太骤,真才实能之人,如何才能施展其才?百官有司如何能尽职尽责?”
  张居正欣然采纳张楚诚之议,果断拟旨:两京十三省一体遵行久任之法。间有才不宜官、官不宜地者,量行更易。
  从此,地方上的藩、臬、守、令都能最大限度发挥才能。
  无原则的久任亦非绝无毛病,官久必疲,尤其是在一个地方任职太长,容易与地方豪强串通舞弊,欺闭朝廷。
  礼科给事中李邦佐条陈吏治五事,完善久任法。他指出,地方官的升迁不能只注重其任期,重点是看其政绩,由抚按官荐举,才力人品不堪者,速行论调。
  本朝永乐皇帝登基后,励精图治,也一度在武英殿用屏风书写中外官僚姓名、履历,作为用人行政的参考。其后,继立的皇帝大多昏聩无能,这种举措渐渐废弛。有心的张居正吸取历史经验,认为此举非常有助于开发圣聪。
  张居正命人制造一座御屏,置于小皇帝讲读进学之所——文华殿。御屏中间三扇绘制天下疆域,左边六扇列文官职名,右边六扇列武官职名,两京及内外尚书以下,知府以上的文武官员姓名、籍贯及出身资格也都一字不差地列在屏上,名为浮帖,以便更换。
  每隔十天,吏、兵二部将升迁调改官开送内阁,由中书官誊写,及时更换。
  假如某衙门缺某官,该部推举某人,皇帝只要大眼一扫职官书屏,立刻获知此人全部有效信息:原来是什么官衔,有哪些工作经验,今日能否胜任此职;如果某地方有事,通过这个“数据库”,也能搜得何人在此地任职,能力如何,今能否处理该事。
  这套方法影响深远,连朝鲜也效仿此招整顿吏治。《朝鲜李朝实录》明文记载:“英祖二十一年,元景夏奏:‘昔皇明张居正进职方屏风于神宗,左三扇书文官姓名、履历,中三扇尽郡国山川,右六扇书武官履历。今亦依此抄书官案,以备省览好矣。’”
  二十多年以后,张相爷早已去世,万历彼时已近中年,当他御居启祥宫时,又另置一个二尺多高的小围屏,围屏左右所列同当年一样,安设在启祥宫前殿,不知这位叛逆的皇帝每日看到这屏风的时候,还会不会想起当年那个用心良苦的老师。
  最贵的是人才
  通过大力推广考成法,张居正初步解决了对已有官员的管理难题,但是要想进一步推行自己的改革计划,单靠严格的官员管理制度是不够的。
  一方面,并非所有官员都完全赞同自己的改革思想,另一方面,隆庆、万历年间的阁潮,使得现有官员体系中派系林立,大家各怀鬼胎,很难形成同一方向的合力。
  张居正面临的下一个问题,就是如何在现有官员中选择合适的人选壮大自己的力量,为改革大业补充新鲜血液。
  万历即位的当年,六部之首的吏部尚书杨博因病致仕,号称“天官”的吏部发生重大人事变动。
  杨博文武双全,是历仕嘉靖、隆庆、万历三朝的元老重臣。徐阶、高拱、张居正三位治世能臣极为推崇此老。
  杨博半生从事军务,为官的最后几年他又做起人事工作,离职后留下太宰的官职空缺,当时有三位候选人继任吏部尚书的呼声最高,从前往后分别是:左都御史葛守礼、工部尚书朱衡和南京工部尚书张瀚。
  葛守礼深得清流派支持,资望最高;朱衡在河工方面,成绩最著。面对这样的实力派选手,张居正也觉得一时难于抉择。
  一日,张相爷突然请教朱衡:“鄙人受先帝顾命、辅佐幼主,责任重大,您老有何指点?”
  朱大人一怔,他仔细想来回答:“老夫以为,当今皇上年幼,现在应重在调教圣上要爱惜、养育黎民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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