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已无张居正

第25章


振作纲纪非当务之急,可以等以后再议。”
  张相爷颇不以为然,感慨一番:“不敢苟同!先皇将大政托付于我,我怎么能因循守旧,姑息养奸,辜负先皇顾命?如今国家法纪不张,官吏无规无矩,百姓不信朝廷,贪图安逸、虚座岁月之风盛行。而修明法制,才能庇护黎民,怎么会违背与民休息的理念呢?”
  朱衡不为所动,依旧固执己见,张居正想不到朱大人居然如此倔强,拂袖而去。在首辅的心中,朱衡已然被淘汰出局。
  一个合格的吏部尚书,人品正直固然重要,然而在当时,眼看着首辅在策划着前所未有的巨大改革,作为人事部门的主管更重要的是尊重内阁意见,以方便张居正在人事上的布局,葛守礼向来被人评价为憨直,如果此人当上了吏部尚书,将来若有意见不合,必然对自己形成阻力,权衡之下,排在老末的张翰反而最得张相爷青睐。
  文华殿上,小皇帝询问起三位候选人的基本情况。
  张居正先依次介绍他们的履历,然后品评:“葛守礼固然是正人君子,可惜他不善变通;朱衡则过于执拗。”
  万历又问:“那张瀚怎么样?”
  张居正大唱赞歌:“张瀚品格很高,文学、政事也都精通,可以胜任。而且把不被舆论看好的他提拔上来,他必定感激不已,对陛下感恩图报。”
  小万历遂点用张瀚。
  其实,第三名原本不过是陪推,也就是前两名的陪衬,照例是弃之不用的。
  张相爷却固执地认定张瀚清贞简靖,违背众议而独用之,一时引起舆论不满。他们为朱、葛二公鸣不平,攻击首辅任人唯私,张居正对此却置之不理。
  他对六部尚书视同僚属,自有一套办法驾驭六卿。每有重大空缺需要选人,他必不直言相告,而让铨叙官员自己琢磨。
  若两人意见不一,张居正姑且表面应承着。当两人意见水火不容,且异见者“执迷不悟”坚持己见,张居正就会动用门客敲打,直到其醒悟。
  然而这样的举措使得反对者在暗暗积蓄着力量,直到在张居正死后如火山般爆发了,后人议论从来不乏“专断独裁,喜附己者”之类的批评,而其政治生涯中许多知人善用之举被后人有意无意地遗忘了。
  张居正作为一代大政治家,素留心人才,其对官员升降的看法往往高于铨叙官员,所论一语中的,想反驳申诉也很难。早在隆庆初年,他刚入阁之际,凡有大规模任免官员,多半要等末相张居正出来决断。正所谓“能长百人者,必才兼百人者也”。
  相比张瀚的名不副实,帝国另一巨公兵部尚书谭纶则名副其实,众望所归。谭纶早年任职于东南沿海,反击倭寇经验丰富。像他这样通晓战争的文官,在明朝官僚体制中极为罕见。
  隆庆时他与戚继光一同被调往北边蓟辽一带练兵筑墙,改革军务,蓟州军貌焕然一新,多年抗南倭御北虏的战争实践使他形成了系统的治军用兵、边海防建设思想,他对帝国战争规律认识之精辟、感悟之深刻,已达炉火纯青境地,无人能敌。
  张居正素来钦慕谭纶的才华勋业,极力推荐谭纶任兵部尚书,实现了谭纶梦寐以求的梦想。
  谭纶自然心怀感激,他在写给吴兑的信中称赞万历皇帝聪明伶俐、有尧舜之智;张居正刚毅稳健,有伊尹、周公之谋,并表示要趁此大好时光为国效力,留名青史。
  然而,就在踌躇满志的谭尚书还沉浸在兴奋与憧憬中时,一场官场危机悄然而至,险些令他丢掉刚拿到手的乌纱帽。
  万历元年的春天,乍暖还寒,从小生长在南方的谭纶不大适应京城的干燥与寒冷,略染疾病。他奉命与成国公朱希忠到朝日坛祭祀大明之神,由于身体不适,陪祭时连连咳嗽。
  生病咳嗽,这再正常不过了,但这点小事却被雒遵、景嵩、韩必显三个小言官抓着不放,小题大做,弹劾谭纶“大不敬”,连祭祀太阳神这样的大礼都不放在眼里,还能把国家当回事吗?
  张居正在内阁接到言官奏疏颇不以然,他不无讥讽地拟票道:“咳嗽小疾易治愈,能当兵部尚书的人却难选,让吏部看看言官论奏,问问景嵩等人什么人配任该职。”
  此时主持吏部的张瀚又唯张居正马首是瞻,与谭纶也是铁哥们,第一时间给出恳切的批复:“兵部尚书的人选非常难得,况且处置大臣也应该遵守礼制,如因咳嗽之故,而勒令致仕,不但不近人情,恐怕也有失国礼。”
  小皇帝在张相爷、张太宰教导下,绝不宽恕这些没事找事的言官,白嫩的小手提起御笔,当即拟旨:“咳嗽小失,何至于去一大臣?这厮每一经论劾,百计搜求,阴唆党排,不胜不止。如若用舍予夺不由朝廷,朕将何以治天下?”
  那三个善鸣之士各降三级,而谭纶本人只稍加警告,象征性地扣掉一个月工资作为惩罚。
  这种“一箭双雕”的处置方式,既有效保护了任事大臣,同时也惩戒了不肖之徒。知情者不得不畏惧其无与伦比的智术权谋,从此再也不敢找谭纶麻烦,谭纶得以安心工作。
  可没过多久,谭纶又惹了麻烦。
  一个清朗的晚上,谭纶正和客人共进晚餐,就在此时,边关传来的战报在京城引起轩然大波,人人都为边事而着急上火,但谭纶神态自若,仿佛什么也没发生,继续盛情招待客人。
  他命仆人把一家老少都关在府中,不准闲人进来打扰,并亲下军令:在此期间,闭门谢客!为防止同僚趁虚而入,谭府管家从后门把命令发布出去,谭纶和客人继续饮酒作乐,硬是把外面心急如焚的军吏晾在一边。
  关键时刻,国防部长闭门不出,举朝仓皇,副部长们连连登门拜请,谭纶托仆人推辞:“我家主子喝醉了,已经就寝,不能接见你们。”
  性急的少司马怒不可遏,放声痛骂:“这是何等的危急时刻,尚书还有心作威作福,岂不是将国事当儿戏?”
  小万历也心急如焚,请不出本兵,他就急忙召见股肱重臣张先生。张居正不愧是谭纶知交,一眼看透其中端倪,他也和谭纶一样镇定自若:“陛下莫忧,兵事已经委任谭尚书,谭纶不上朝议事正说明大事已定了。”
  小万历半信半疑地看着张先生,迷茫的眼神中泛着一丝惶恐,既然如此,也只能静待局势好转了。
  果然不出张居正所料,明军节节胜利,谭尚书也进朝入贺。
  小万历大喜,深深嘉扬张先生知人之明和谭尚书破敌之计。谭纶回到府中,宾客不解地问:“大人能辨贼,神机妙算固然高明,可是为什么偏偏拒绝僚属拜访?”
  谭纶自有他的道理:“江山安危首先系于皇上,其次便系于我。当时情势正乱,京城百万人家,难保没有敌人奸细,我如果轻易出去,他们的间谍者仅一人一骑,弯弓持矛戕就能轻易害死我,那谁来主持大局?”
  他深深叹了口气:“况且我若前往兵部,左右僚属的意见纷繁复杂,莫衷一是,我又怎能悉心调遣呢?边防不可一日松懈,我已戒备良久,如今敌人正中我圈套,我敢保证我方必胜。”
  宾客们听闻此言,对妙用机权的谭大人佩服得五体投地,也由衷感叹谭纶生逢其时,有幸与刚毅果敢的张首辅共立功名。
  吏部尚书和兵部尚书两大实力长官都是自己人,加之不少高拱故吏转身支持张居正,朝廷内部肃清只是时间问题,边疆用人问题被提上了首辅日程。
  边疆最重要的变动当属宣大总督。
  宣大是当时最重要的军事要地,它面对的是势力最为强大、对大明政权骚扰最为频繁的俺答。是时宣大总督王崇古认真听取高层意见,努力结成封贡一事,为蒙汉两族数十年的和平发展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可惜关于王崇古的非议很多,王家本是山西巨商,家财万贯,言官对他弹劾不断,说他家官商勾结,垄断一方盐政,他推行封贡互市完全出于家族利益,一时言论汹汹。
  为了平息舆论,更为了保护难得的军事人才,张首辅计划让方逢时接替宣大总督,把王崇古调至京师。
  一番努力后,张居正说服万历决定让王崇古入理京营戎政,方逢时补宣大总督。方逢时本来就和王崇古共事多年,交接起来顺风顺水。
  与此同时,帝国另一军事巨镇蓟辽镇的总督吴兑,气识宏伟,深谙用兵之道。他原本是前首辅高拱门生,与之关系密切。高阁老在和徐阶的权力斗争中败北,狼狈告老还乡之际,相公门生故吏躲之唯恐不及,唯独吴兑搀扶老师把他送至潞河舟中,握手垂泣而別。高拱甚为感动,而徐阶因此忌恨吴兑,小吴不被提拔重用。
  幸运的是,没多久徐阶也辞官,高拱再相,小吴的仕途一片大好。无奈时局变化,高拱终究被张居正所击败,吴兑联想到自己之前因政治斗争几起几落,担心再被列为打击对象。所幸宰相肚里能撑船,张居正坐上首辅宝座后,不仅没打压吴兑,还迅速提拔他做兵部侍郎兼蓟辽总督。
  有些张门鹰犬看得眼红,就向首辅进谗言:“吴兑可是高拱私党,用他恐怕有后患。”
  张居正义正言辞:“你说的我也知道,可还有谁的才干能取代他吗?”
  张相公找到吏部尚书张瀚:“替我致信吴兑,问他能否担任此职?”
  吴兑心知首辅有心起用自己,故作谦虚,连连推辞:“我在边塞滥竽充数好久,一直等待被劾,相公怎还没忘记我?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