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已无张居正

第38章


  万历接着把话题转到国计民生上来:“先生路上有留意粮食作物的状况吗?”
  张居正便报告了途经河南等地,看到麦子金黄、稻苗茂盛,一派丰收气象。
  万历又问:“黎民百姓过得可好?”
  张居正神采飞扬地答道:“所经之处,官员们前来会面,臣无不仰诵皇上爱民保民的圣德,淳淳告诫他们亲民爱民,求真务实。臣十分高兴地发现他们与多年前着实不一样,兢兢业业,忠于职守。百姓们无不感恩戴德,安居乐业,确实有太平盛世之象。”
  万历复问:“现在的边境战事怎么样?”
  张居正答:“前几天在回来途中,会见了山西、陕西的边督、巡抚、总兵。他们收到密报,说鞑靼答可汗率兵西行,被蒙古瓦剌部打败,损失惨重,就掩答本人逃了出来。这事虽然现在还不确定真假,但臣推测鞑靼确实有败者之相。如今夷狄相攻,对我们大明有利。皇上您威名远播,四夷臣报,边境才得以安宁。”
  说完便叩头称贺。
  万历听后很开心:“这些都是先生辅佐的功劳。”
  张居正居安思危,引导皇上:“切不可轻视俺答,仍应像以前那样封贡,感恩戴德,永不背离。”
  万历听了深以为然:“先生说的对。”
  君臣谈话接近尾声,万历关怀说:“先生沿途辛苦了,今日见面后,先在家休息十日后再入阁议政吧。”还吩咐司礼监太监张宏引导张居正到慈庆宫、慈宁宫,朝谒两宫皇太后。
  金秋九月,张母赵氏在司礼监太监魏朝伴护下,抵达京郊。万历特命司礼监太监李佑到郊外慰劳,两宫皇太后也遣太监前往郊外慰劳。
  一路上,仪从煊赫,路人争相围睹首辅之母的仪容风姿。万历皇帝及两宫皇太后特意把张母接进宫来,赏赐大量金银珠宝,用对待家人的礼仪盛情款待张母。
  皇帝与皇太后对张先生尊崇得无以复加,俨然超越君臣,亲密如家人。君臣关系,千古无量。
  
第十三章 权力巅峰
  权力的后遗症
  或许是自信心极度膨胀,或许是皇室无与伦比的依赖宠信,或许是门生接连不断的弹劾给张居正精神上带来莫大刺激,夺情以后的首辅在工作作风和个人操守上都有很大转变,他变得听不进反对意见,且好奢乐谀。
  一般而言,人性格中存在的缺陷与他们身上的闪光点是一枚硬币的两个方面,消极面与积极面同时存在。积极面会促使人成功,发展到一定程度后,消极面开始占上风,成为制约人前进的瓶颈,乃至功败垂成。
  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只要认准了目标,就会勇往直前,任他谤书盈箧也从不理睬,是铁腕宰相的行事风格。这种风格好而言之是执着果断,但太过坚持己见未尝不是刚愎自用。
  刑部侍郎刘一儒非常担心,位高权重的首辅一味这么唯我独尊地放纵下去,一旦酿成大错,必将遗恨千古。刘大人便以讨论时政的名义稍加规劝。
  刘一儒绝非等闲之辈,张居正早在翰林时期与他官位相匹、志趣相投,并把自己的掌上明珠,美如天人的独生女许配给才品卓越的刘家公子。
  张小姐出嫁时,宰相老爸为宝贝女儿准备了珍宝首饰作为嫁妆,可刘氏父子自居清名,新媳妇携嫁妆进门时,他们吩咐下人把那些陪嫁的珠玉绸缎小心封存了,不许擅动。
  这番举动,不管刘家是有意还是无意,总之传出去博得了相当的好评。刘氏如此冷淡对待权势巅峰的张氏,其中奥妙颇令人探寻与玩味。
  刘一儒在写给张居正的信中首先肯定亲家的治绩:“自公辅政,订立省成之典,恢复久任之规,申明考宪之条,严格迟限之罚,大小臣工,鳃鳃奉职,治功既精明。”
  然后笔锋一转,给以忠告:“然政令过严则变得苛刻,法律太密则变得扰民,当今综核既详,弊端剔尽,而督责复急,人情不堪,不利于培元气而养敦浑之体也。”
  这些见解比较中肯,实事求是地反映了社会舆情;刘侍郎希望张居正在万历新政取得初步成效后,适当调整政策,“培元气而养敦浑之体”。
  假如张居正接受刘一儒的忠告,或许可以收回部分早已失去的人心,但若真的接受忠告,便不是张居正了。考成法旨在给怠工官员套上紧箍咒,实现综核督责,现在稍有成绩就想放松赚人气,这正是张居正不愿看到的。不图虚名正是张居正无限精神力量的源泉。
  亲家自觉无趣,从此渐渐远他而去。
  万历初年的政局,在时人和后人看来,终有“精明有余,浑厚不足”的印象。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下属们为讨首辅欢心,看相爷眉宇行事。投机钻营之徒争相阿谀献媚,向张居正赠送黄金制成的对联,赫然刻着:
  日月并明,万国仰大明天子;
  丘山为岳,四方颂太岳相公。
  这显然把张居正和皇帝抬到同一个高度,颇有僭妄之嫌。也有人这样歌颂张氏父子:
  上相太师,一德辅三朝,功高日月;状元榜眼,二男登两第,学冠天人。
  张相爷不仅大胆接受,还欣然悬挂在厅房,在这点上颇不如老师谦虚低调。当年徐阶退休回家,堂中挂着如此谦虚的对联:“庭训尚存,老去敢忘佩服;国恩未报,归来犹抱惭惶。”
  喜好阿谀倒不能算太大的污点,因为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渴望得到别人的认可和赞美,只是外在表现有所不同。
  张相爷失败的地方在于,繁重的政务和巨大的压力使得他疑心愈发重,时常用猜疑的目光看待同僚;站在权势高峰的他偏偏又轻信了一些奸险小人。
  追随张相事业的不乏有识之士,也混杂了不少奸佞之流,阿附者们仗着首相威权,四处招权示威,在外肆意妄为,同时也败坏了首辅名声。
  张门“鹰犬”为了讨好相公以求飞黄腾达,妄自揣摩首辅心思,看到某人与首辅稍有不和就肆无忌惮攻讦排挤,致使不少正直之士不安于位,更有甚者杀人献媚,使张相爷更加孤立,丧失人心。
  高处不胜寒。
  张居正挚友陆光祖看不惯昔日好友今日的执拗,时不时敲打规劝他。当首辅父丧之日,大小官员身着素服到朝房拜谒相爷,唯独陆光祖照常穿着便装见他,众人尴尬地瞅着“另类”的陆大人,无人为他设座。
  陆光祖厉声道:“公卿‘坐而论道’啊!”
  他大步走上前,一屁股坐在本属首辅之位的上座。古代入座颇为讲究,在场诸位惊慌失色,陆大人也太倨傲了,首辅马上就来了。
  正好张居正走进朝房,看到占据上座的陆光祖,不但没有生气,反倒很开心:“十五年不见,五台兄仍是英气逼人。”
  陆光祖不由开怀大笑:“我是姜桂之性,越老越辣!”
  张居正言归于正:“你为什么不住得近一些,方便往来?”
  陆光祖:“我还觉得离得不够远。”
  张居正怏然:“五台兄当年为了远离严嵩离开,现在又疏远我,莫非我是当今的严嵩?”
  陆光祖站起来,慷慨激昂地批评张居正执法过严,硬性规定各省份每岁决囚的人数;不虚心接受不同意见,对批评者不是流放就是革职,这和严嵩为首辅时的做法毫无区别。
  张居正深深叹了口气,闭目沉思,他的思绪很是混乱,陆光祖的一席话,有如当头喝棒;但如果说张居正不曾意识到这些问题,那又太低估他了。待他理清思路,又开始他那激情四射的演讲:“五台兄素有超世之识,深刻了解我忠心为国、任劳任怨的良苦用心。古代圣贤,所处时代不同,处世之道也大有不同。当国家处于危难之际,执政大臣就当作出超越常理之事以拯救国家。伊尹、周公当年身在乱世,力行重典,商、周基业赖以长存。我一介书生,拥戴十余岁幼主,自立于天下臣民之上,威德未建,人有玩心。况隆庆以来,议论滋多,纲纪倒植,名实混淆。我当国以来,修明祖宗法度,振举颓废弊政,忌者乃倡异说,蛊惑人心,摇乱朝政,所以我不得以重处其中一二人来端正人心。我要扶危定邦,任何仇怨,在所不计。”
  张居正满心希望挚友能够理解自己,追随自己,遗憾的是,陆光祖后来没有如张居正所愿,反而又和张居正政见相左。
  江南秋粮改折,张相爷一心要加额,陆光祖摆出各种理由,就是不肯听从首辅意见,两人争执不已,也没争出结果。
  张居正悻悻然:“浙江人太难相处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张居正无意的埋怨引来御史张一鲲的“搏击”,张御史趁机中伤陆尚书骄亢无礼,陆光祖二话不说,告病退休。尽管张居正事后多次恳请陆大哥再次出山,共济艰危,却都没能如愿以偿,首辅的挚交就这样被排除在权力场之外。
  古装剧中常有高官显贵的家奴横暴于乡的情景。考诸史料,确有此事,张府管家游七就是位仗主之势作威作福的恶仆。
  晚明大官僚奴仆仗势欺人的现象并不少见,时有化名“东海渔人”者作《五七九传》,传主“五七九”就是万历年间三位炙手可热的首辅王锡爵、张居正、申时行家的管家:王五、游七、宋九,其中当属张家游七最为嚣张。
  游七本名游守礼,号楚滨。他聪明伶俐,乖巧过人,长年随侍其主,后来又和冯保管家徐爵互通情报,为张、冯二人联手扳倒高拱立下汗马功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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