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钿

25 一舞红袖惹高烛(中)


沈国当今皇帝沈诘坐于案前,眉头紧皱看着坐在一侧施施然饮茶不觉方才所言有何不妥的白净女子。
    “景意,婚约岂是儿戏,何况这不是普通百姓之间的婚约,而是我皇家长公主与镇国将军的婚约。”沈诘隐于袍袖之中的手微微攥起,今日一大早,景意便来找他说是找到了最当与练淮结为夫妻的女子。
    练淮之父练霍,上任镇国将军。沈国并没有官职父子相承的惯例,练淮之所以能够接任其父职位,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的才能。虽然练霍旧部多有离职,练淮的权力威信不及练霍。但在当朝的武将中,练淮确是最能担得起镇国将军之名的人选。还有一部分原因......怎么说,练霍马革裹尸久卧沙场,为的是他沈家的江山。
    思及至此,沈诘勾起淡淡冷笑,是他沈家的江山。
    景意自小机灵聪慧,他把她许给练淮,是望着她能为沈氏出一份力。沈诘沉下眉目静看沈景意坦然的面目,他本打算待景意嫁过去再告知她此事,如今莫非景意对他此心有所察觉才想出这一招?他打小爱护这个妹妹,虽然爱护,但他晓得她不及沈氏的江山社稷重要。身为长公主,做些牺牲也是应当的。
    只是这些疑问是说不出口摆不上台面的。他赢她只在他是个男子继承了皇位。他到底猜不透沈景意是否知晓此事。
    “何为最当与练淮结为夫妻的女子?”他暂且缓下语气,看她如何作答。他是不信有什么天定良缘命中注定之说的。
    然而当沈景意传上手执两幅展开画卷的秋凉时,沈诘瞳孔放大,有瞬间怔忡。儿时他曾与景意一同在藏画阁看过那幅女子画像。那与练淮别无二致的男子画像他并未见过,但失传的容恪皇后丹青印章为当时能工巧匠所制,是件今时无人能造的巧物。
    两张画上的印迹相同,绝非伪造。
    秋凉纵然看不见,也感受得到沉寂中那份诡异的暗流。真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话说她要拿着这两幅画到什么时候。他们兄妹明争暗斗也好,利用与反利用也罢,与她这个外人有何相干。
    倘若皇上不同意此事,沈景意可会放自己出宫?秋凉暗笑,怎么可能,老话说“一入侯门深似海”,她入的还是比侯门水更深的宫门。要么嫁入将军府,要么......不论出于何种原因,她隐隐预感这个皇上大约很想她死。
    毕竟她的存在和这两幅画的存在一朝公诸于世,对以后沈景意原本就无甚感情基础的婚姻是个威胁。更重要的是,保不齐练淮对这事是什么想法。万一练淮对她有点想法,那她对皇家颜面又是个威胁。
    长公主是靠不住的,皇上是要防备的。当今圣上,她要如何防?
    即便他们都愿意放过她,她真能不在意彼时初听沈景意说起练淮时心口的钝痛?
    沈景意自然不知道秋凉心里波涛汹涌有千层浪起,只笑道:“皇兄是明眼人,不知皇兄可打算成全这桩婚事?”
    他若是成全这桩婚事,成全她不嫁之心,谁来成全他对练家的监视。放着长公主入府这样容易的
    方法不用,千方百计送个担着被发现风险的暗卫进去?
    “荒唐!”沈诘脸色一暗,猛然站起,长袖挥落桌上纸笔,“堂堂长公主,居然为了悔弃婚约伪
    造先祖遗作。从今日起至成婚之日,你就在自己宫中好好反思!”
    所谓雷霆之怒,落在沈景意眼里却只是他从小玩到大的为了让她害怕的把戏。她缓缓直起身,慢
    慢解释。
    “皇兄,景意虽不愿嫁于成洹,可也不会伪造画作来欺骗皇兄。”沈景意字字真切,眼眶湿润。
    皇兄明知这两幅画并非伪造,只是故意这样说罢了,“倘若皇兄不同意此事,景意嫁便是了。又
    何苦这样怀疑景意。”
    “事已至此,还要狡辩。”沈诘眉头蹙得愈发紧,似乎在努力克制怒意,“今日之事朕且当你戏
    言,处置好你的画你的人。回宫乖乖等着成婚。”
    他并不是怀疑她。画是真是假不重要。他一句话连人的生死都可以抹杀。他说是假的,便是假
    的。
    三人各自沉浸在自己的心思里,无人注意到殿内高高梁上隐匿的暗影。
    沈景意略显颓唐地回到宫里,端详着绘着练淮的画卷一角久久不言。
    画角处是被她故意做旧的印章痕迹。能工巧匠做不出的印章,她轻易便能以笔绘出。这是绝对没
    有破绽的。她倒是忘了,她可以以假乱真,皇兄为何又不能说真为假。
    到底他们都是沈家的人,是兄妹,斗得旗鼓相当。她差的只是权力不够大不能颠倒黑白。
    “还请长公主节哀顺变。”秋凉站在一旁,温润的夏风自殿外吹来,拂起她的长发,风里撷着早
    开的夏花。她双目一丝光亮也无,从沈景意的角度看来却似是表情淡然的样子,“长公主不是说
    成婚后不日练淮就会出征,那么长公主也有大把的时间做好心理建设。”
    皇族的婚约怎会因为区区一个先祖传说改变,沈景意也早就料到,只是还抱着一丝侥幸不死心而
    已。能够名正言顺的不嫁给练淮,总好过她逃婚出宫来得划算。眼下,她不得不执行后一个计划
    了。
    “少说风凉话。”沈景意横一眼秋凉,只恨她是个瞎子。
    “我告诉你练淮的画就是假的。我看你与画上女子相似想到这个方法才带你回宫,就是想你嫁给
    练淮。就算现下这条路不通了,你也还是要代我出嫁。只不过这次要瞒过皇兄。要是我逃不
    过......”她威胁似的停顿,“成婚后第一件事就是杀了你。你人这么漂亮,舞跳得这么好,英
    年早逝委实可惜。”
    啧,这小丫头还有两副面孔呢。秋凉想着前几日还拉着她有说有笑的孩子,现在就成了决断她生
    死的高位者。
    沈景意这老套的要挟让秋凉笑意微哂。皇家的人,有几个简单单纯的。沈景意纯良外表下也不是
    全无心计。
    可生在皇家,注定婚姻爱情全是得到利益和巩固政权的工具,她想要逃也是理所当然无可厚非。秋凉蓦地想通,沈景意这样迫切的想要逃离这桩婚姻大抵是有了心爱的人或者想要自由?而秋凉她一来无牵无挂,二来想逃也逃不脱。
    换做从前,她一定鄙夷为何以他人牺牲换取己身利益,当然这个他人指的主要是秋凉自己。今时今日却是不同,她有种莫名的念头,也许她应该嫁给那个素未谋面的人。
    “长公主只管好好筹划,秋凉就等着嫁人了。”说完她转身想走回自己房间,却在门口止步转身,细白的手指把在门框上,和木质纹理的门框对比截然,“在那之前,秋凉的性命还请长公主
    多多关照。”
    走远的秋凉双手相握,指尖凉透手心沁汗。她在这皇宫犹如身处异乡,安危生死全不由己,还有
    不可揣测的未来,这叫她如何不忧。
    人原本是这样复杂的存在,淡定和恐惧并不是相互冲突的。
    仍在房内的沈景意一愣许久,秋凉的顾虑是有道理的,皇兄虽让秋凉随她回来,却不知会不会暗中除掉秋凉。对皇兄来说,此事易如反掌。
    “我会让你平安的嫁给练淮。”沈景意呢喃,抬眼殿外阳光正是晴好,天空湛蓝得不可思议,远处飘散的云犹如薄薄的蝉翼。她也会顺利的逃出皇宫,自此再不踏入皇城,从此颠沛流离却不再受人利用勾心斗角。
    将军府,骨节分明的手展开上好宣纸裁成的小笺,那手的主人“呵”了一声,仿佛失笑,仿佛嘲讽。
    这两兄妹,真真有趣。这出他的手下一纸密函他就看得通透的猴戏,继续演下去也不错啊。反正
    终有一日沈国将灭,血债当偿。
    月余后一个午夜时分,四下静谧唯有虫鸣。秋凉独坐窗前。窗外月光之下蓝雾花树影斑驳。
    说来奇怪,明日她竟要出嫁。秋凉触手可及一面铜镜,掌心与镜面贴合。不知道镜中自己的模样
    到底如何,只听旁人说她样貌多美,要是有双顾盼的眸子又会多么锦上添花。她笑着以手支颐,
    兴许出嫁对女子来说意义不同,她居然还有心思想这些。
    这一个月把她的恐惧担忧打磨的零零碎碎,如今她已经可以毫无破绽的佯装镇定。还多亏沈景意
    有事没事就来讲讲她一路长大眼见耳闻亲身经历的破事儿,总之她的意思是将军府可比宫里好混
    多了。
    这亲一成,后事再说。即便被发现,沈诘顾全大局,她也可安然无忧。
    沈景意不同于养在深闺的女子,智谋算计不输男子。虽则计划只是简单的掉包,然而却是说起
    来容易实行起来难。先不说沈诘早有防备,单是宫中往来的侍卫宫女乃至暗卫就已经是大麻烦。
    可沈景意做到了,再过一个时辰便会有人带秋凉去梳妆着服。明日一过,她们一人入牢笼,一人
    得天地。不可否认,笼子里有冥冥中吸引着她的东西。
    可那是什么呢?她这辈子前二十年平平淡淡,偶尔躲避看上她脸的登徒子,头一遭有这种难以自
    已的好奇和难言的......期待。
    练淮,练淮。何许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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