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钿

26 一舞红袖惹高烛(下)


秋凉正默默发呆,就听得有人开门入室。
    那人脚步没有刻意放缓,却仍是极轻的。来人在她身后站定,开口道:“奴婢觅儿,奉长公主之命来接您。”
    觅儿的声音听来不过和沈景意一般年纪。两个及笄之年的女子,沈景意可计划周密瞒天过海实行替婚代嫁之事,觅儿则是实施计划中重要的一环。秋凉抿唇想笑,真是英雄出少年。
    长公主成婚乃是国婚。堪堪丑时,宫里便喧闹起来,尤以沈景意所居祈簪殿为首。觅儿携着秋凉于暗门进入祈簪殿偏殿。殿内由人打点,空无一人。
    秋凉在梳妆台前坐定。虽说是偏殿,但也是长公主的偏殿。偌大的屋内只有她和觅儿两人,殿外喧嚣之声不绝,隔着墙传进来却有恍如隔世之感。
    按理来说,长公主出嫁妆容衣饰何其繁琐,沈景意却放心觅儿一人为她打理,可见觅儿能力非同
    一般。
    “奴婢是长公主的陪嫁丫鬟。”觅儿一手在秋凉繁复的发髻中簪上步摇,指尖微微用力,“从今
    以后也便是您的陪嫁丫鬟。”
    这话说得轻巧。长公主的陪嫁丫鬟入了将军府不说极有威信,好歹身家性命是有保障的。现在,
    觅儿成了她这个假新娘的陪嫁。日后东窗事发之时,沈景意不知天涯何处逍遥,谁能救她?
    “你对长公主倒很忠心,这样的事也义无反顾。”说着,秋凉的手抚上眼角新贴的花钿。其实她
    不信觅儿是因为忠心而义无反顾,也许她受制于人不得已而为之,也许她也盼着离开皇宫。无论
    如何,觅儿有个相对合理的理由。而自己单单因为虚无的预感而赌上性命,真是到时候皇帝怪罪
    下来都不好说出口。
    觅儿手里动作有条不紊的进行,只在为秋凉戴上耳坠的时候轻声说道:“我可不是为了什么劳什
    子忠心。只是舞姬长得这样好看,孤身入府,若是遇险香销,未免可惜。”
    秋凉咽了口口水,觅儿语气彷如平常闲话,讲出来的话却让她不能不惊。这主仆一对,都不是什
    么正常女子。
    蓦地她忽然想起沈景意一开始是想向沈诘谎称她和练淮为命中注定的姻缘,后来这事被沈诘驳
    回。沈景意大可找其他人代嫁,为何偏偏一定要让她代嫁呢?
    入府,遇险,香销。觅儿才说过的话在秋凉耳边回放。她若是死了,史书上大抵会多上一笔“嘉
    和八年长公主景意公主出嫁不久恶疾暴亡”之类的叙述。即便沈诘有心寻回真的长公主也是无济
    于事。就算长公主可以以其他身份复生,再嫁给同一个臣子也未免太说不过去。
    周全如沈景意怎会没有想到这一层,大抵对她是早起了杀心。只待她出嫁,也许月余,她便会不
    明不白地死去。
    秋凉从前从未涉身于如此九曲回环的计谋之中,思及至此难免娥眉蹙起。故而当觅儿的手扫过她
    眉头的时候,她惊得一颤,只觉觅儿手上冰凉。
    “您想什么我都知道。别慌。”觅儿柔声道,“虽然长公主让我三个月后就除掉您,可我并不打
    算那么做。”
    秋凉沉默半晌,世上的人是如何各怀鬼胎她这几个月算是体会尽了。在城郊生活时,大家为了生
    计算计,左右不过是些茶米油盐的事。可今日,事关生死。
    “觅儿,觉得我会相信你吗?”
    听了这话,觅儿仍是平静,她扶秋凉站起,一面为她换上嫁衣一面说道:“您为何不信我呢?若
    是我当真遵长公主之命,又何必要把此事告诉您。您是聪明人,不会不知道敌方早有戒备于我方
    不利吧?”
    她说得很对,但秋凉心头疑云难散。
    微微展开两臂任觅儿整理嫁衣,她问:“你为何帮我?”
    觅儿搭在衣上的手一顿,随即恢复如常,绽开一个秋凉看不到的甜美笑容。
    “我说过,您这样好看,死了怪可惜的。”
    这算什么理由。关乎自己生死的大事,怎么会因为这样古怪的原因草率决定。秋凉蹙起的眉头
    渐渐舒展,既然觅儿不愿说,她又何必追问那些与己无关的事。觅儿是真心不想杀她也好,假意
    迷惑她也罢,她只管凡事多留心谨慎,走一步看一步便是。
    只是想不到啊,初识时她以为沈景意单纯,后来她知道她的计谋算计,现在才晓得她的心有多狠。
    另一边正殿中沈景意以想自己独处为由遣散了下人。沈诘遣来监管的公公心想着殿外都是侍卫奴
    才,这长公主娇生惯养,自小先皇宠着,先皇驾崩后皇上也是宠着,她又能出什么幺蛾子呢,就
    且随她去了。他不曾想到,日后便是因为这个白白净净的长公主,他丢了脑袋。
    沈景意着眼四下无人,门外的侍卫只专心守着正门偏门。她走到正殿与偏殿相连处扣动机关,一
    扇暗门悄无声息的打开。
    她向觅儿使个眼色,觅儿扶着凤冠霞帔红绸遮脸的秋凉走入正殿。而沈景意则飞快的换装,上好
    的宝石头饰只管摘了扔在床铺上。
    国婚礼仪规模庞大,准备事宜繁琐。沈景意只消替代有个已死的倒霉丫鬟随嫁娶队伍出宫,以后
    荣华富贵生死权衡便再也与她无关。
    不久吉时已到,觅儿扶着秋凉上了花轿。一切进行的都很顺利,如同事先排好的一出戏。
    婚丧嫁娶是大事,普通百姓人家也有个讲究。更何况是皇家王族。队伍吉时出发,路上耽搁的时
    间都是精心计算,务必要在下一个吉时到达将军府。轿子摇摇晃晃,轿里的秋凉昏昏欲睡,她支
    着脑袋,觉得这些繁文缛节委实应当取缔。
    好不容易到了将军府,通赞一声响亮的“启轿,新人起”让秋凉回过神来,被觅儿引着下轿。耳
    中全是宾客恭喜祝贺互相寒暄客套之词,还有偶尔传来定时燃放以求祥瑞之意的鞭炮声响。一切
    都显得那样不真实,也许一觉醒来,当真只是一场巨大的幻梦。
    秋凉正发怔,垂下的手被人握住。那是一只略显瘦削的手,指腹手心长着一层不厚不薄的茧。这
    是......练淮的手。
    行走拉扯移动间练淮手上的茧摩挲着秋凉的掌心,她只觉得脖颈僵硬,脚步虚浮。随着练淮行至
    华堂,她想起沈景意曾说过,练淮母亲梁氏早逝,父亲练霍三年前战死沙场。想必高堂之上只是
    两座牌位。
    叩拜结束,秋凉起身之时感受到练淮手里一紧撑她起身,虽看不见,还是不知怎的不禁低敛了眉
    目,心里有种无法言说的悸动。
    通赞语音悠远,宣读誓词。
    “赤绳子耳!一系夫妻之足,及其生则潜用相系,虽仇敌之家,贵贱悬隔,天涯从宦,吴楚异
    乡,此绳一系,终不可绾。”
    三拜之礼过后,秋凉便被送入后堂。练淮则留在前面应对宾客。待到日暮时分,天将将黑沉下
    来,宾客散去,练淮才进入卧房。
    耳闻有人进屋,秋凉放在床铺上的手倏忽攥紧。却听那人嗓音低沉,遣退了下人。
    屋内一片死寂,那人独自立了许久才打破沉默。
    “既然是长公主送来的好姻缘,练淮也就收下了。”
    他都知道?秋凉心神一凛,来不及细细琢磨这句话便被练淮握住手腕压倒在床榻之上。红绸扬
    起,露出她无神的眸子。
    她习惯性的向上“看”,他应该就在她眼前。
    身下的女子手腕纤细不堪一握,练淮盯着她没有光亮的眼,当真是个瞎子?
    “将军......”他怎么会没有见过沈景意,怎么会不晓得她只是个冒牌货,“抱歉,让您失望
    了。”
    兴许练淮是极盼望着娶到沈景意的。真正的长公主,会为他带来很多好处。这样想着,秋凉不觉
    胸口抽痛。
    抱歉?这话倒让练淮觉得新鲜,她不过是个棋子,为何要对他抱歉。
    “无妨。”他音调冷淡,脸上的笑却戏谑,“都一样。”长公主沈景意也好,眼前这不知姓名的
    盲女也好,都是无关痛痒的小事。
    沈诘恐怕还不知道,他那个聪明的妹妹已经逃了。那么他身下的这个就是长公主,夫妻的义务,
    他便尽给他看。
    当练淮温热的唇舌触到秋凉□□在外的肌肤上时,她忍不住一阵战栗。他经过又离去的地方在仲
    夏夜里泛着凉意。她不知道该不该拒绝,或者,她想要拒绝吗?所有的踌躇都想不透彻。
    “将军。”他这是什么意思,装傻吗?装作长公主没有逃婚,他娶到的就是沈景意?
    “怎么?”他停下动作,“难道长公主没有告诉过你事情会变成这样?”
    要不是处于如此亲密的境地,要不是秋凉目不能视,她真想瞟练淮一眼。这些事沈景意自然没有
    和她提起过,可即使不提,她也不是什么都不晓得的。
    但坦白说,在这几个月里她所思所想皆是冥冥中那种被引领的宿命感。成亲究竟意味着什么,她
    竟没有多想。
    练淮唇角勾起,他不及女色,但他想靠近她。他沉默寡言,但他竟会和这个女子说如此废话。
    若不是在这样的情境下相遇......
    他压下身子靠近她,夏夜的蝉鸣和层层叠叠的绸帐掩盖了一室旖旎.....
    这一夜,决定了很多事,十月后秋凉痛彻心扉的泪,两度春秋后沈国的灭亡,乃至百年后成洹的
    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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