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水尘埃

钱小夏将左海带进了钱小冬的房间，然后递给他一个绿色的信封，打开后只看见里头那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笔划和字迹，写着：你的山在遥远的过去，而我终究要去寻找属于我的岛，那一面环山一面环海的岛，再见小海。
    钱小夏开口说：“我一直让我姐要好好珍惜你，看来我姐压根没听我的，不然小海哥也不会不喜欢她，我以前一直以为我姐也是一个没有爱的人，直到那一次我才知道她竟然已经那么深刻的爱着一个人了。那次过年回家，姐姐只能呆一个晚上，可是吃饭的时候我父亲拿出有你绯闻的报纸，让我姐要跟你分手，我姐不肯，我父亲问她：就算之前的是误会，可要是以后他真的背叛你了你怎么办？结果我姐回答：我会原谅他，不论他做了什么事。那时我真的很感动，我甚至偷偷想，要是有人可以这么对我，那我可以为了她去死，我知道，爱你的人太多了，即使我姐觉悟了，可是小海哥也已经不爱的。”
    “小夏”左海开口对他说：“要是有一个人这么对你，要记得你说的，即使为了她去死，也是值得的。”
    那天晚上正是钱小冬给左海打电话，而左海一直没接的晚上，也就是那个晚上，钱小冬跟顾缁安一起去喝酒，结下了这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
    这一切，原来都是因为自己啊。
    “我很担心我姐，我姐对我妈的感情太特殊了，那是一种无法说清楚的渴望和炙热，可是她就是这样的人，一旦她觉得她深爱的人不爱她，她就会躲得远远的，所以她才不愿意回家，她跟我妈太像了，小海哥，你能跟我一起去找我姐吗？”
    不能爱，就离开，钱小冬，原来这就是你。
    “她会哪里？”
    “她曾经去过一个地方，那时她偷偷跟我说：如果要死，我一定要死在这一片海。我觉得她会去那里。”
    两人说走就走，走之前，顾缁安也决定要走了，他对左海说：“我以为我自己可以救她，没想到最后还是需要你，真是全天下最搞笑的事”
    顾缁安堆着不甚快乐的笑脸，假装幽默的笑着。
    车子往深圳开回去，直直穿过了深圳市区往龙岗而上，车子钻进了大鹏往更加偏远地方而去，随着车子的行驶，整片天空搭配着周遭的荒芜也变得阴沉沉。
    钱小冬爱这里的荒芜的环境，也爱这里沉重的天气。
    许多年以前，是他们的父亲带着她和钱小夏来此，说是拜访一个老朋友，钱小冬一来这里就瞬间看上了这个与现代文明格格不符极其落后的村庄，这里只有一部破旧的公交车可以到，每天只有五班，十一点有第一部车带行人进来，五点最后一班车出去，要是错过了你可能只好露宿荒野。
    他们是开车进来的，导航仪一进这个地方几乎成了天书，他们的父亲一边研究着导航，一边跟他的老朋友交代方位寻找出口，钱小夏则戴着耳机睡得不省人事，唯有钱小冬睁大了一双眼睛好奇的看着这里的每一处地方。
    后来老朋友带着他们来到海边，钱小冬一看见这片海就惊呆了，她不确定这真的是海，还是说这里的人们都误解了，这其实应该是一面湖？
    她从小在海边长大，可是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海，没有波浪，平静的像镜子，镜子上滑着一整片的碧绿，太让钱小冬吃惊了。
    怎么会有没有波浪的海？怎么会有如此平静的海？怎么会有如此翠绿的海？
    钱小冬情不自禁的跟她的弟弟说：“如果要死去，我一定要死在这里。”
    她弟弟懒懒的看了她一眼，钱小冬一向疯言疯语，钱小夏也是太习惯不过了。
    之后的日子，钱小冬再没来过，她觉得这个地方已经深深印在她的心中，她不想看见它如何被现代人一步一步的糟蹋，但她始终记得这片海，她想，只要海依旧那么平静，依旧那么翠绿，就足以带领她，去到更加自由的天际。
    这期间隔了有五六年了吧，再次来的钱小冬，是自己坐着公交车转车而来，第二趟公交车沿着蜿蜒的山路左右摇摆着屁股往上爬行，发出吃力的攀爬声，为数不多的几个乘客背着大大的双肩包，双眉越皱越紧，看见这一派荒芜的景色几乎已经绝望了。
    而此刻钱小冬的耳机里，传来这么一个声音：
    来不及欢送那场夏季烟火
    雪花就淹没才做一半的梦
    最爱的歌手他唱了什么
    每年这时候一再重播
    我不担心融入某种太欢愉的节奏
    却怕醒来发现自己只是个观众
    我相信孤独是种相对上的自由却怕尽头没有你在等我
    这不算什么我在怕什么当你拆开我所有伤口
    你会发现我紧闭的温柔为你敞开在某个角落
    别刻意形容就能够懂那些痛抑扬顿挫
    就像所有爱的轮廓猜不透
    能不能放空每个黑夜直到白昼随众人起舞旋转自己的寂寞
    你似乎说过要跟我站在同一国以后就是我们的以后
    这不算什么我在怕什么当你拆开我所有伤口
    你会发现我紧闭的温柔为你敞开在某个角落
    别刻意形容就能够懂那些痛抑扬顿挫
    就像所有爱的轮廓拆不透
    我们两个人的以后
    现在看穿我现在拆开我让我能属于你的宇宙
    现在到以后我为你保留日不落的湛蓝天空
    当红色脉搏融化了世界的纯白以后
    补上我们未完的梦
    刚接触流行音乐时，钱小冬就坚定的认为，男人一定要拥有像黄征那样的嗓音，磁性、性感，那是一副具有任何雄性特征，足以征服所有磁性心灵的嗓音。
    再大一些，她就觉得男人的声音一定要如陈奕迅一般温暖、温馨而温柔，那是千百种温暖、千百种温馨和千百种温柔汇集一身的千百种韵味的声音，让人深陷其中，不愿起身。
    后来，她认定了只有像张敬轩这样的声音，才是最接近灵魂的，那是在清晨可以嘻嘻笑语，在午后则慵懒呢喃，在夜晚霓虹闪烁，如繁星闪烁，在午夜可以缠绵悱恻，百转千肠，在这么一个声音面前，你无力起身，失去了所有防御的能力。
    可是现在她的耳边传来的这个声音没有这一切的声音，在钱小冬刚开始听他的歌时，钱小冬一度觉得恐慌，她想自己一定是因为他长得帅，她从以前就知道自己是外貌协会，可她没想到她竟然因为一个人的外貌而致使自己沉迷于他的歌声中。
    现在她终于懂了，千百个人有千百个声音，会吸引千百种不同的人，没有人规定世间只能有一种声音，就像上天不会愚蠢到只让世间有一种色彩。
    而钱小冬大大的心里，也可以装下千百个不同的声音。
    车子没有爬上山顶，只在山脚就要转入码头，钱小冬在此处下车，沿着沙石路走入一条绿荫水泥道，钱小冬这么一路看下来，发现了这个小村竟然越发的荒芜，这种荒芜不是钱小冬喜欢的那种与生俱来的原野感，而是人为破坏的悲凉感。
    许多的房子看上去比她几年前来还要新，但全部都被搬空，卸去了门窗和家具，甚至连一把锁也没有，就这么任由这空荡荡的房子伫立着，一栋又一栋。
    围墙外头用红字圈了个大大的圈，圈里头写着：拆迁。
    几乎是十栋里头就有五栋被荒置，仅留五栋有人烟，每一栋房子都有一栋被弃置于山腰的邻居，看见它们，其他尚留人烟的房子应该早已看见了不久后自己的样子。
    从村尾进村，过了几间或拆迁或尚在等待命运的房屋之后，就能看见一片十分宽敞的地，一个看上去像是祠堂的宽大房屋前头，有一片月牙状的水池，池子不小，长得有三米，宽得有十一二米，池子里头飘着几朵脏兮兮的荷叶，和几只脏兮兮的鸭子。
    池子尾部有一颗榕树，它有些许根须落在池中，鸭子们闲的没事就啄着它玩耍，多么天真的模样。
    这个池子从当年就这么脏的，但当年是小孩吃的一些零食的袋子和垃圾往里扔，拨开这些垃圾还是能看见水底的石块和那只以主人的姿态摆动在里头的鲤鱼。此刻已经没有了那些讨厌的死小孩往里扔的垃圾，可几乎无法直视水底，那一层不知名的障碍物布满整个水池，将那只骄傲的鲤鱼也蒙得失去了色彩，唯有水面上轻微的摆动才能让你注意到它。
    那个祠堂也已经属于被荒置的命运，单单看这一派景象你如何能想象的到就在几年前，每当夜幕降临时，此处呈现的盛世场景，就在那个角落，没错，就在那里，钱小冬和钱小夏还差点和一帮讨厌的死小孩吵架，最后还是父亲给人小孩买了冰皮，小孩才乐得屁颠屁颠的跑掉。
    而父亲跟老朋友就在祠堂大门旁打牌，就这么整整打了一晚上，钱小冬和钱小夏就在旁边听那些白首老奶奶用广东话说着：我虽唔系本地人，但经已系道生活咗六十年，死咗才可能走头。
    现在回来，钱小冬已经找不到当年跟钱小夏满世界穿梭的那些老宅，全部都是被荒置的现代楼房，沿着水泥道一直走，两排狼尾草规矩的长在水泥路之外，中间夹杂着些许狗尾巴草，显得低调而乖巧。
    钱小冬是喜欢这些这样随着左右摆晃的狼尾草的，狼尾草应该是每个荒地最坚强的珍宝，他们用自己骄傲的小绒毛回应着这片荒芜，是这个地方最忠实的支持者。
    走了许久，大约有半个小时了吧，钱小冬在前头的水泥路旁坐下，面对的是一整片的空地。
    天气依旧阴沉，而且越来越阴沉，似乎有要放肆的下一场暴雨的打算，钱小冬此刻坐着的地方，应该是这整片山脉的正中间，四周都被山脉包围，而厚重的云层就压在这山峰，还有些许调皮的流下山腰来回骚着痒。
    钱小冬感觉到自己被天地所包围了，乌云像一个锅盖，严严实实的盖住了耸立在四周的山，这密不透风的感觉让钱小冬似乎彻底脱离了外头的世界，只属于这一片天和地。
    能不能放开每个黑夜直到白昼，随众人起舞旋转自己的寂寞。
    如果这一首歌已经完全打乱了她一直竭力要保持着平静的那颗现在已经不平静的心，现在这一整片的压抑已经让她逐渐远离。
    不知坐了多久，只知道那偶尔来回的车辆时常露出了好奇的脑袋看着这个独自坐在地上的女孩儿，或许他们在想，是不是迷路了？要不要载她一程？
    可是终究没有人停下来问一句，因为他们车上大多都有妻儿。多么幸福。
    远远走来一个妇女，穿着邋遢的衣服和拖戏，手里拿着一个比她脸还大的三星手机，大声叫着：“喂，对对，帮我买了，多少钱？三百九，没关系，买了，好的，OK，bye bye。”
    钱小冬忍不住抿住嘴角一笑，这滑稽的原始人类与现代文明的冲撞，竟然能产生如此幽默的效果。
    特别是她最后那一句标准的：OK bye bye，就像一只野猪在对人类说：老子是高等动物，你们人类丫丫的才是低等的。
    笑了一笑，让钱小冬顿时精神的多，脚上的酸疼逐渐消失，她依依不舍的看着这一整片压抑厚重的天，往终点走去。